长安眼眶湿热,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对不起。” 陈若霖终究忍不住怆然:“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因为……因为我总是震慑于你发病时的疯狂,却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你,其实只是个病患。” 不知何时睡去,次日长安一觉醒来,身边早已没人,酒气未散,被褥却已冷了。 昨夜是陈若霖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醉,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谈起自己悲惨的童年,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诚然他醉得并不彻底,但她相信昨夜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海岛时她就看出来了,他喜欢孩子。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长安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就他昨夜描述的情况来看,他这病应该属于那种特定场景能触发特定心理从而让人短暂地失去自控能力的病,或许应该叫什么应激性人格障碍? 他是有病的,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那她呢?明知他可能会发病还坐视不理的她,难道也有病吗? 长安曲着双腿坐在床上,十指深深插进自己的发中,抱头不语。 她算什么人?有资格这般草率地对待生命?因为来到这个世界,见惯了朱门肉臭苍生刍狗,又顶了个九千岁的名号在头上,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像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一样为所欲为麻木不仁吗? 她说陈若霖一直往前走,她自己何尝不是?如若停下来回顾,只怕就会发现,自己早已脱离了踏出第一步时的初衷了吧? 不回避地说,陈若霖不论遭遇何种悲惨境遇都不足为奇,而她,又何尝不是? 接下来几日,陈若霖都没有出现。 在不下雨的时候,长安每天还是坐在观潮厅前的月台上喝酒看海。 天冷了,圆圆给她准备了许多厚厚的坐垫铺在月台上,五彩斑斓的,倒给这肃杀的深秋平添了几抹颜色。 无人打扰的日子里,长安也想了很多。 她原本想带着圆圆红药他们逃去海外,但陈若霖杀子这件事让她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强大完美道德高尚的人,她就是个有着诸多缺点的普通人,和上辈子一样。 去了海外,她如今拥有的权势地位乃至积累的人脉关系统统作废,而那里对圆圆她们来说不仅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普普通通的她,能够为她们这么多人的余生负责吗? 其实需要逃的从头至尾只有她长安一人罢了,至于圆圆和红药她们,只要有银子,他们可以消失于市井,安稳地去过自己的小老百姓日子的。 真正难以安置的,唯有陶夭和纪晴桐罢了。 自从李展死了,原先安排在夔州的眼线失去作用之后,她就一直追不上纪晴桐的步伐。刚在龙鸣山下埋下眼线,她被张君柏带去了丰城,刚在丰城找到了适合做眼线之人,她又被张君柏带离了丰城。路途遥远,传递消息又需要时间,所以她的消息总是滞后。 如今,也不知纪晴桐到底身在何处,情况如何了。 每每想到这些事便心情烦闷,酒也不能消愁。长安让人给她备了马,沿着上次陈若霖带她跑过的海岸边那条路跑。 毫不意外路上又看到了那位独自站在海崖上等待自己丈夫的老妇人。 长安纵马过去时并未停留,回来时却在海崖下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走到那老妇人身边。 六十多岁的年纪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真的很老了,老到足以使她鹤发鸡皮脊柱弯曲。 但她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洁,就连那雪白的发丝都用发油抿得一丝不乱。 她眺望着海面,目光坚定面色平静。 长安绕着她走了一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开始用陈若霖的那套理论给这妇人洗脑:“听闻你丈夫失踪已有三十九年,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老妇人不回答,也没看她。 “若是还活着,你认为他是会在外头独自过这三十九年,还是早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老妇人依旧不回答,不看她。 “若是死了,那你便是等他到死,他也不会知晓。你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是这三十九年来老妇人已经因为自己的等人之举遭受过太多的质疑,所以长安的话根本没能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涟漪。从开始到结束,她始终保持着自己最初的模样,不动,不语。 长安开始觉得自己无聊,转身离开。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