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的事,就决计不能做,如苏夫人这般借着来皇觉庵祈福的名头来看看她,送些食盒熏料之类的小玩意便已算是极限。 但即便如此,落在苏夫人的眼里,自然便觉着这样的日子,对于家里自小娇生惯养,捧在手心的明珠来说,实在是清苦的过分,太过委屈了。 苏明珠倒是未觉着难熬,这会儿闻言便反而只是摇头一笑:“这算什么,我这会儿有白兰有山茶,还有娘你每日过来,又是吃的又是用的,这日子哪里委屈了!” 说着,见苏夫人仍旧不放心的模样,苏明珠想了想,便又拉着母亲的胳膊认真道:“一辈子都待在家里,住在宫中,固然是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那样和栓了金链子的鸟儿一样的过着,又有什么意思?叫娘您一辈子都住在后宅,整日的和那些夫人们一样比着些家长里短,您不是也觉着没意思吗?” 苏夫人闻言果然一愣,苏明珠见状便笑嘻嘻的晃了晃苏夫人胳膊:“所以说啊,女儿这性子是随了娘你的!” 苏夫人接连养了三个小子,却没一个会撒娇的,也只有明珠,心软嘴甜,又最会哄人开心,这会儿听着这话,苏夫人果然忍不住的一乐,半是亲近,半是埋怨道:“胡说,娘那是放不下你爹和你大哥,若不然,谁不愿意安安分分的在太平地界待着!” 苏明珠才不信这个,只父母回京之后见的这几面,她便已经从母亲口中不止一次的听到了她埋怨京城憋屈,来往的夫人们也没趣,还不如回西北去之类的话了。 不过苏明珠倒也不多分辨,只是笑了笑。 “你出宫便罢了,娘也觉着天家那规矩着实太多,连进去看你一回,都得先论皇家尊卑,再论母女情分,不是咱们这样的教养能守得住的,受宠时还好,什么时候变了心,随便哪处犯个错,便都是要命的事,不瞒你说,娘每次进宫,都得提前好好想想,唯恐哪处做的不到,再给你添了麻烦!” 自个养大的闺女,苏夫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敷衍?说罢这个之后,也是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只是这好容易出来,你日后还想怎么着,当真要满天下的四处乱跑不成?” 苏明珠闻言愣了愣,一时间竟没能说得出话来。 苏夫人见状就十分担忧的皱了眉头:“你这孩子,从小就爱收罗那些各地的画卷游记,嚷嚷着什么不亲去看看,就是白活了这一世,你也不想想,人离乡贱,这人啊,出了门去得有多难?也个没人陪着,就你一个,出了事都没人知道的……” 苏夫人分明是个进能战场杀敌,退能大棒教子的巾帼女将,但对着女儿的时候,却又和每一个担忧子女的慈母并无什么差别,一件事说起来,也是可以絮絮叨叨,一句不停的念叨个许久的。 苏明珠开头还只是笑眯眯的听着,直到听见了母亲说道“也没个人陪着”这一句,心中便好似忽的想一动—— 曾已何时,也是有人和她一起念过游记的,此刻想来,仿佛看得是描绘位于康梁,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翼然楼,不是常见的那些辞藻华丽,四平八稳的诗词骈文,那作者名不见经传,写的游记也只是平铺直叙,毫无文辞修饰,但也正是因此,却显得格外的平实且真实,细细的描述了翼然楼,从一日早晚到一年四季的美景变化,又毫不吝啬的夸赞了楼下堪称百年老店的豆腐坊,豆腐仔入口即化,咸香满口,卖豆腐老板娘的吴侬软语更是温软甜糯…… 那一幕幕描写的,生动鲜活的好似就近在眼前一般。 当时她看着满心赞叹,便忍不住的说了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总有一日,得去亲眼看看才不枉此生!” 听了这话,一旁那个眉清目秀,漂亮到过分的小玩伴便说得格外的认真:“太傅说,为君者,当胸怀天下,不可只顾一己享乐。” 只不过才刚刚说罢之后,还没等她反驳,便又继续道:“但是如今情形不同了,若是我日后被废……”到底是年纪小,虽然已过了这么久,但提起这事来,却还是忍不住的满面落寞,抿了抿唇,才能接着说了下去:“等你我都长大了,那我便陪着你一起去看,请你去吃这入口即化,咸香满口的豆腐仔可好?” 她当时瞧着对方提起被废,便显得格外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那可不成,是你陪着我去,哪里还有叫你请我的道理,你陪我去翼然楼,到时候,我定然请你尝遍了康梁美味,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当时,小小年纪的赵禹宸似模似样的瞧她一眼,仿佛什么对她这叮嘱十分不满似的,气呼呼的鼓了面颊:“君子一诺千金,当然不会忘!” 可是才想到这,不期然间,苏明珠便又忽的回想了临出宫前,赵禹宸在龙武门上对她的质问:“你胸怀锦绣万千,生于大焘,又是这般的出身经历,难不成,便当真只是为了青灯古佛,仰仗家中余荫逍遥一世的不成?”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