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薄纸压起来的,每一张是一天,过一天撕一张,几号的数字印得极大,红艳艳的。阴历几月几号,星期几,黄道如何,全是小字补注,字号也因为信息的类别不同而不同,空白处还添着密密麻麻的花式图案。 梁欣把撕了约有一大半的日历拿在手里,看得有点愣——1980年9月12日。 1980年的夏天,她刚小学毕业。应母亲许青莲的要求,辍学在家干活。此时正是新学期开学不久,她大哥梁明读高一,二哥梁俊读初三,小妹梁悦读小学三年级。 “你咋回来了?” 梁欣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怔,忙放下日历转身。 这时候的许青莲还算年轻,头发无白丝,脸上皱眉也少很多。她一边勾了地上的布鞋穿上,一边看向梁欣:“问你话呢!” “哦……”梁欣回了神,又磕巴了一阵才找到感觉,开口说:“妈,我想继续念书。” 许青莲刚歇了晌,精神头足,但也没那心思跟自己这闺女较什么劲,说:“说什么胡话呢?赶紧干活去,嫌累就跟我下地除草。” 此时的北仁村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农村生产力得到很大程度上的解放,农民对土地的支配更加自由,但其实仍旧没什么其他花式活法,多还是扑在家里的几亩地上,要么再去砖厂赚点辛苦钱,与有城镇户口能进企事业单位的人不能比。 梁欣站着不动,还是尝试了一句:“妈,我是认真的,我想了很久……”足足想了大半辈子。 许青莲看都不看她,打断她的话:“别不懂事,赶紧干活去。家里都这样了,哪还有钱给你念书。咱不是说好了,你下来帮我,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再说了,女孩子念书一点用都没有,迟早是要嫁人的,浪费钱。” “那我自己赚钱供自己呢?不用家里的钱。”梁欣还是不死心。 许青莲终于把目光看向了她,拧起眉头一阵怒吼:“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养你这么大,你一点心都没有!你爸走了,你不帮着我,谁帮?让你大哥二哥不念了下来干活吗?你这是没良心!你这叫自私!” 梁欣就这么迎着许青莲的目光——前世她就是因为没有“自私”这样的品质,才糟蹋了自己的一辈子。 她不再惹许青莲生气,转头出了屋,又出了院子去。一路上慢慢走,慢慢想事情,回到砖厂。 到了砖厂依旧和大家一起干活,三四块的砖头摞着搬来搬去。她顶多也就能搬五块,但那就太吃力了,所以都是四块四块地搬。实在累了,就减一块。 现在初中学杂费是12块钱一学期,她搬砖挣一个月才能挣出这么多钱,住宿费和伙食费还得另算,怎么算怎么吃力。 搬砖累了,坐一旁休息,梁欣就把手伸进自己的褂子口袋里摸索。摸着摸着就鼓了起来,伸头往口袋手心儿里瞧了,是个金桔,一点点大。她悄没声儿地把金桔放回去,再摸索,这回再伸头看,是个青苹果。 梁欣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自然不敢把青苹果拿出来,又给变没了。 前世她搬砖做农活,一直供养了梁明梁俊大学毕业。等两人毕业后,她攒了点钱,做的就是贩卖瓜果蔬菜的生意。 梁欣前世做生意的时候已经迟了,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早都发不了财了,但胜在比搬砖轻松。 如果时候再早些,到乡镇上做生意赚得比其他人那还是多很多的,可能比企事业单位的城镇人赚得还多。这样的人,城里称为“个体户”,农村则称为“万元户”。那时候不管是“个体户”还是“万元户”,都是不大体面的称号。后来经济发展起来,这样的小本买卖也就都不行了。 梁欣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她不知道这个神奇变瓜果蔬菜的功能是什么,但打心底里觉得是好事。只要不被人发现,她偷摸摸的,总能赚够自己读书的钱。她也不想通过这个发什么财,只是想念完书。知道后来世道的发展变化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顶多就是维持生活的手段而已。 歇罢了,梁欣又去搬砖,总得要把今天的工钱结了拿走才好。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她这脸和胳膊都黑得不能看了。原本她虽清瘦,但好歹生得漂亮,眼睛大而有神,皮子也白白的,这会儿可看不出是个漂亮小姑娘了,黑乎乎的脸上镶着一对盛满渴望的大眼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