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确实有手段。拉着众世家合纵连横,把一手平衡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做事又滴水不漏,叫人一点方向都揣测不着。可惜他经验尚浅,不能帮家里做什么,只有乖乖听安排。 他正惆怅,突然听得门外一阵乱响,驿差又抱了个巨大的包袱送了进来。云行之顿时暴躁,跳起来大吼:“怎么还有!” 驿差摇摇头,指着泓道:“是这位的。” 泓无比诧异,接过了包袱。他莫名其妙,想不出谁给他寄东西来,便在床上解了包袱翻看。只见包袱里装了各种夏衣,常用伤药和碎银,还有个八宝攒心的食盒,打开一层糕点蜜饯,一层糖果乳酪,又一层全是切得方方正正的腊肉和火腿。他摸到包袱最底下,摸到毛茸茸的一条水獭皮的毯子才明白,脸上登时火一样烧起来。 是……陛下送过来的。 和云行之的家人一样……一样惦记他吃穿,也一样怕他在军营里辛苦,送了零食安抚。 泓面红耳赤,带着说不清楚的畏惧和期待,把包袱翻了一遍,想着说不定和云行之一样,也能翻出封信来。可惜翻来翻去,陛下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那条薄薄的毛毯子,暧昧又缠绵的,说尽了千言万语。 父亲虽然关心他,却也是教导多而娇惯少。被人这样当小孩子宠爱,还是平生第一回。 泓又高兴又害羞,先把毛毯子抽出来,搭在身边,再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零食捡点了一遍。他像个一夜暴富的穷人,对着满床的珍宝不知所措,又想悄悄藏起来,又想大声昭告天下。 云行之以为泓的家里也给寄了东西,并没有在意。他见泓对着乱七八糟的一床东西半天不吭声,就大声嘲笑道:“等着吧,过不了几天,别人一样背后叫你小少爷!” 泓没有回答,垂下眼睛,把手探进衣服里,去摸那些沁凉的丝料。 云行之说他不知道家人给送东西来有多烦。 现在他知道了……是好烦啊…… 烦得他满心慌张……和思念。 他半天不说话,云行之就多看了一眼。见那包袱半解,露出了里面丝料的夏衣,看着不起眼,却流转着微润的光泽。他是何等眼光,加上家里产丝,常年耳濡目染,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料子是冰凌丝织的,登时心里一凛。 这种丝仅在沅江出产,丝质细润带光,产量极低,几百年来已成了云氏例贡,年年进上,专供御用。连皇室宗族都不敢僭越。小时候父母溺爱,曾给他穿过一件冰凌丝小褂,祖父看到痛骂了一顿,立即叫脱了下来,怕折了福分。 他往泓的床上一扫,看见了七八件夏衣,都是一水儿的冰凌丝料。他心中惊异,面上不动声色,走到泓身旁说了几句闲话,已见了包袱里给泓送的东西,皆尽精致细巧,远非寻常宫中所用。他借着拿点心,顺势在那几件衣服上一捻,确定了手感,转头就给家里写了封信,叫父亲在宫里彻查泓的来历。 云白临素来相信儿子眼光,见云行之郑重其事的来信交待,便去找了结交的宫人打听。可是帝王宫闱密事,哪有那么好查,宫里又没有妃子可以里外照应。辗转周折,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只得了一条记在明面上的消息,便是云行之赴军营那天,宫里行了承恩礼。 知道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云白临当即修书,嘱咐儿子说大家共同效忠圣上,要互相照应,像兄弟一样彼此友爱。云行之自然明白言外之意,使出了浑身解数和泓拉拢结交,两人情谊日渐深厚。 几个月须臾即过。过了中秋,天渐渐凉了下去,皇城里又寄来个包袱给泓,送了秋衣和手炉,又备了各色吃食和厚厚的被褥。泓一开始还心虚,见云行之无知无觉才放下心来。两人在翼东大营呆了一个多月,便共赴翼西大营。 第18章 君恩 九月刚过,秋汛渐起。漓江沿岸接连几日暴雨,水位急剧上涨,又有了溃堤泛滥之象。 治河是个长久功夫。朝廷召集了十万民夫和各地守军,如今大半都在荆陵清淤。秋汛一来,漓江沿岸其他州郡即缺人手,又无应对,难免狼狈。这时候就考验出当地守备州官的政绩了,凡对百姓安危上心的,平日里必然早有准备,或勤治水,或齐备粮草药材,洪水虽急,却能保得冶下平安。尤其是莞州陌陵,安青等地,大水一过,安然无恙,显然平日里对河道疏通就下足了功夫。容胤见了两河督道的折子,便下旨大大的褒奖了一番,从一邦邦主到两河督道,都给了嘉赏。 秋潮缓退,各邦便着手准备五年一次的察举乡议。这种选官制度是世家子弟论品入仕的一个补充,由各地驻城司隶主持,举荐那些出身寒门却有出众才华的人入品。入品后便和世家子弟一样,根据品级指官入仕。 莞州陌陵。水吏陆德海家。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的雨。夜色已深,房中烛火摇曳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