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住脑袋,大叫一声,疯狂地向山下跑去,荆棘划破她的皮肤,冰冷的石头绊倒她,她滚下去了,惨叫连连,可是很快又头破血流地爬起来接着跑,她总觉得一定要离开那个男人,越远越好! 陈桦本打算去追,却被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算了,由她去吧。你这样,难道不是在折磨自己?” 陈桦停住了身子,看着那人的脸,他来了,意料之中。 来人正是甘修平。 他捉住陈桦的手臂,声音沙哑,病痛的折磨让他不能像以前一样中气十足地说话,“全世界都在找你,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在这。” 陈桦看着自己仅存世间唯一的好友,脸上浮出一个苦笑:“我母亲,我妻子,我孩子,我朋友,他们全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当年我见不到母亲,如今我见不到孩子。 说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呢?现在也在这里。 甘修平仰着脸,转过头去,“说不上哪一天,我也会来。” 陈桦拍他的肩膀,“不,你不会。你是我们三个之中最幸运的一个,你能扛过去,起码阮颉依还在。” 甘修平听他这话,默然无语,半天怔怔地看着树枝背后的月亮,微微垂下头,低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毕竟是个癌症。” 陈桦一动不动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如同一场道别。他轻轻叹一口气,抱起手臂,“疾病有治,生死无医。” “这么多年,你一直帮她赡养两位老人,人都送走了,也该解脱了。她自己都看得开,你何必呢?”甘修平还是忍不住追了一句。 久久的沉默。 他们没再说话,不久之后,长叹一声,甘修平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仇已经报了,陈桦觉得自己应该笑,可是笑不出来。转头想一想那个阴阳相隔的人,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哭,可以也哭不出。 ——正如黄露明留给他的那封遗书中所说,死生为大事,其他都是虚的。恩怨了结之后,是一种致命的空虚感,就好像心脏那里被洞穿,有凉风轻轻的刮过去。 快乐的对立面并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掉进泥潭一样,全身无力的麻木。 陈桦重新回到黄露明那里去,他从放在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他亲手送给黄露明的陶瓷兔儿神,不是说能保佑健康平安吗?全是骗人的! 他狠狠的把它扔出去,哗啦一声脆响,不知道在哪一块石头上嗑得稀烂。 然后又拿出一样东西,是张薄薄的白纸,看到那熟悉的字迹,他的眼睛微微刺痛,拿信的手也开始轻轻颤抖,这是黄露明在他不知情的某年某月,亲笔写下的遗嘱。然后寄放在甘修平那里。 那其中的淡漠口吻,简直让人心惊。 “陈先生,如果你看到了这份遗嘱,那就是我已经不在了。但是请不要伤心,我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坏的结果。 人一生喜怒哀乐,放之于宏大的宇宙空间,不过笑话一场,即使重生一遍,也不会收获更多笑声。所有痕迹都会被时间抹平,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愚蠢不自知地生机勃勃,可惜我做不到。 写故事、看故事,为故事喜悦伤心的人,不过也是一场故事,再努力扮演,再用心投入,也就那样,人只能自欺欺人,一旦醒了就了无乐趣。 死了,就是杀青。散场不必道别,欢欢喜喜等下一幕就好。 千万别太入戏死去活来,用情太多,也是一把刀,您收着,我受不起。 再找一个顺眼的姑娘举案齐眉,再说一次誓言也不是难事,热热闹闹接着演下去。 好了,就到这里罢,我也倦了。总之一句话,随遇而安,别执着。” · “不过就是暂时靠着取个暖罢了。说不定哪天就分道扬镳,都他妈的是虚的。过了这一世,谁又记得谁?谁有必要记得谁?”他一边念,一边在唇角泛出苦笑。 “这就是你黄露明?你就是这么看我陈桦?” 再怎么千回百转地念,也不会有人回答。 他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于黑暗之中望见漫天星辰,“如果我非要记得呢?” 他双手一用力,想将这封信撕碎,最后却又舍不得,把它丢在一边。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