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监刑台,众人目光倏地聚到他身上来,定睛一看,晏清源依然一派闲雅从容之姿,唯独有所改变的,是那雪白孝服在身,哪里还是凡夫,恍恍一目,更似神仙中人。 那罗延着廷尉署的一干人马,把乱党几个为首的,一并提溜上场,先由廷尉监慷慨激昂宣读了三司会审结果,此召由文士润笔,直把乱党罪行列得罄竹难书,擢发可数,洋洋洒洒好一通,才算作罢。 四下里,不由得一片鸦雀无声,目光只在前一刻还锦绣华服,这一刻就赭衣裹身的宗室皇戚们的身上感慨琢磨。 烹杀之刑,自古有之,此一刻,鼎内翻滚不住咕嘟咕嘟的声音尤为刺耳,这些个宗室,皆被以糠塞口,除了露两只惊恐得要凸出来的眼珠子,胆小的,抖抖索索,已经溺了一身,两腿早软作一团,面条似的,因在亲卫手里拖拽着,才不至于坐倒地上。 这一套路数,廷尉署大理寺明显更为熟悉,附在晏清源耳畔低语两句,他把头一点,面容冷肃: “用刑罢。” 见晏清源也没说个准话,那罗延小心思一打,朝廷尉监使了个眼神,这边,卢静便先被推到了眼前,三木加身,状极潦倒,然神色不变,泰然处之,在卸掉刑具的刹那,忽跪倒于地,朝着南方郑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那佝偻的身子一晃,显然是最后一刻的极力支撑。 晏清源默默看他动作,却也无话可说,目中的遗憾一闪,随即逝了。 他这么一套动作,看得百官也自是一凛,众人只彼此交汇个目光,人群里是死寂了一般,见卢静缓缓起身,把个破烂衣袍一抖,脊背一挺,目不斜视从从容容地就走向了大鼎。 火光映的他这张老脸,红光满面,犹似壮气在耳,花白的须发则随着热浪的催袭一颤一抖的,他忽微微一笑,冲人群里的一个身影似是瞥去一眼,不等人动手,纵身一跃,便决绝投入到沸水油锅之中,连声的痉挛惨叫,霎时撕破了广袤晴空。 晏清源平静而视,良久,等淮南王几人也一并投了进去之后,惨叫声已变得短促发闷,不多时,一口大鼎里,便将人煮得骨肉分离,只余滚泡与火烧之声,愈发清晰。 风向不觉变了,烟火星子朝晏清源这边一斜,道不出的一股味道,简直令人作呕,李元之上前来: “世子,既已惩戒天下,布告四方,请世子早作回晋阳的准备。” 晏清源透一口气,一掸方落下的层浮灰,并无嫌恶之色,立起身来,朝西北方向一望,眉头微微蹙起: “参军,给段韶去信,告诉他我后日启程即赴晋阳。” 言罢,余光瞥见个一闪而过缩进人群的身影,再一定目,那个也开始两鬓微白的脑袋,已经耷拉下去了,还未启口,那罗延已瞧得分明,早留意到这一幕,凑过来狠声道: “世子爷,是温参军,他来送卢静的,我看还掉了眼泪,罪人中他可结交了不少!乱党一事,属下看他脱不了干系!” 一鼓作气,把个心中的疑虑说完,因温子升才名,常是邺城贵戚家中坐上客,与诸王结交,也非一日,晏清源只眉头一动,忽淡淡笑了: “温参军么,我还等着他给大相国写碑文,不急。” 第115章 西江月(13) 洗月的尸首,是这日被水池子泡起来的。 本正在凭栏撒鱼食的小丫头,看那飘来的一团,仔细一认,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东西一扔,尖叫着提裙疯跑而去,闻风而来的其他人,见此情形,瞬间就把晏府弄成了个鸡飞狗跳。 成日躲佛堂不出的老夫人一听,先是一慌,后来得知不过是个丫头溺水死了,便将府中上下骂了遍,末了,忍不住又骂起晏九云,一面抹泪: “家里就他一个男人,偏还要往外跑!如今一有个风吹草动,让我指望谁去?” 眼见老夫人呼天抢地,闹的不行,众人又是抚背又是递茶,乱哄哄一气,去请了崔氏出来主事,崔氏一听说是媛华身边的得力婢子,便不肯再多插手,只吩咐把事情报与媛华,又命人把尸首处理了,自己留在佛堂,抚慰起了老夫人。 碧落轩里媛华对镜掠着鬓发,得了消息后,面上并无多少惊诧,只是心中一沉,昨夜洗月丢的蹊跷,一打眼,去后院拿些手头用的琐碎,就再等不到人了。她没敢惊动旁人,另带着两个小丫头把园子翻遍,实在晚了,毫无所得,只得作罢。 青天白日的,便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顾娘子,难怪昨夜找不到人,唉,原是洗月失足落了水!”小丫头吓的个脸惨白,声音也跟着飘了。 媛华定定看着镜中人,眉尖微蹙,出半日的神,才叹息道:“人有祸兮旦福,你去稍间,把我首饰盒子拿来,给她家里多点体恤吧,好歹主仆一场,我也尽几分情意。” 小丫头连忙答应了,飞快跑去,一面暗道洗月命苦这般倒霉,一面又赞媛华有心,末了,忽明白过来未尝不是自己的机会,洗月没了,自己眼头活些,没准,能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