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四目相对,侧着头莞尔。 这种感觉,我熟悉又陌生。 我们狗和人一样,都是群居动物,最热爱集体行动。例如成群出没的野狗千万不能惹,比起家养宠物它们的习性更像狼,终日一起狩猎休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向披靡。 但狗与狗之间,只存在屈服和统领,人类却有反抗与战争。 以及结盟。 从此以往,万姿的情况慢慢好转,恢复觥筹交错的应酬生活,然而还是谈不上复原。 很久之后,我才理解她那时的状态—— 就像一只孱弱的小鸭,竭力想破壳而出,好不容易凿开了条裂缝,但身子还在蛋壳里。 她一直憋着一口气。 不过作为狗,我对模糊的时间没有概念,并不清楚“一直”是多久。 我只知道,万姿和梁景明一直在一起,并且每隔一段日子,她会难得比他早起一次,替他做早餐,熨衬衣,轻轻柔柔地吻醒他,递来一个包装漂亮的狭长盒子。 “生日快乐。” 盒子里总有很多衬纸,中央是永远是一支精致的海钓竿。 据我观察,梁景明实在太爱钓鱼了,以至于次次收到相似的礼物,还可以面露惊喜。 他总是仔细端详着钓竿,又笑咪咪地溜一眼万姿,再低下头去,徒劳地掩饰开心。如果他也有尾巴,怕是已转得如同螺旋桨了。 就像我们小狗。 但他开心到巅峰的一次,还是收到第叁支钓竿时。 令我奇怪的是,梁景明那天对钓竿看都不看,改捧着那一堆衬纸。当眸光再撞向万姿,已有银河般的光芒闪烁,颤抖。 “你怎么……” “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最好的。” 而万姿根本说不出话。 她的激动程度不输于他,眼神是一种我看不懂也想不出的如释重负,身体仿佛变成一个受热的容器,必须紧紧抿着嘴,才能避免溢出呜咽,还有泪水。 她朝他伸出手来。 我看到了字,在他们紧紧相拥的时候。 从梁景明手中滑落的,并非衬纸,而是一沓今日报纸。涵盖香港各大媒体,五颜六色的醒目篇幅,标题却大同小异—— 《礼裕发展工业意外年约10宗!为何地盘工人意外频出?》 《记者卧底丁氏地盘,揭秘豪门背后的不公和剥削》 《香港建造业组织吁改善工人福利及待遇》 《金碧博彩集团主席冯乐儿:香港劳工权益亟待保障》 《面包与玫瑰:香港建筑工人的尊严》 …… “我联系了所有我知道的媒体,议员,工会……我不知道后续会怎么发展,但我最希望可以修改法律,不要再让你爸爸的事情发生了……虽然很难……” 最终还是呜咽出声,万姿倒在梁景明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臂弯,就像抓着唯一的支柱。 挣扎出蛋壳。 “但我尽力了……” “我真的尽力了。” “够了,你做得够多了。” 他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即便自己也泪凝于睫。 “这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我为你骄傲。” “只是凑巧罢了……” “冯乐儿要正式扳倒丁家,进军地产行业,攻击礼裕压榨工人,只是她舆论战的头炮……政客、工会、媒体要不是她的人,要不是急着讨好她,才不会因为我,就出来趟这浑水……” “从来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背后都是利益和算计。” “但你抓住了这个机会,做了你想做的事情,我们想做的事情。” 他温柔地中断她,宛如浪花汹涌澎湃而来,却在近处变得缓慢,一点点濡湿陆地。 他是无垠的海洋,把她裹在中心。 “你让我觉得很幸运。” 无法忍耐一般,他们把彼此抱得更紧。 我仰头看着这对男女,只觉得神奇。有时候我认为人类很脆弱,脆弱到我可以轻易咬穿他们的小腿,但有时候,我又被他们的柔韧所震惊。 比如此时此刻,我仿佛可以听见他们的心跳。 强而有力地,重迭在一起。 “我想为了你去天堂。” “嗯?” 他没听清她说什么,在扑扑的跃动声中。 “我想变成好人。”于是她笑起来,难得羞赧又认真,“为了你。” 神情被点亮了,浑然不觉地。他只是低下头去,给她一个吻。 “你已经够好了,宝贝。”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