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之于她,就像是在下棋:认真布局,逐步完成。每一枝花放入瓶中之前,都是经过细细思量的。 其中的门道不少,花枝要错落有致,花色要相互衬托。他也承认,经她一摆弄,每日一换的瓶中花会成为房里不容错失的一道风景。 她每一日的光景,便是用这类小事消磨掉的。 从未见她有过委屈的神色。 该委屈么?应该的。 他这局中人都极其厌恶劳什子的冲喜说法,何况她了。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嫁进门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他伤愈,更可能的是新婚不久便守寡。 太不公平。 可惜他那时精力不济,又是在事情定下来之后才知晓的,能做的少。 起先香氏是要将她的二姐香绮旋许配给他,后称香绮旋染了恶疾,他的祖母当机立断,说不是还有个女孩子么?又已及笄,换她就好。她的祖母、伯父即刻答应了。 就这样,这个可怜的孩子被结结实实地坑了一把。 不管怎样,她以冲喜为由嫁入袭家,总是会低人一头。 在外人眼里,高看她的,说是广州知府的侄女,低看她的,便说是区区商贾的女儿——她早逝的双亲很有经商的头脑,生前在南方已小有名气,赚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产。可惜都是薄命的,前些年先后病故。 这样的出身,其实完全可以嫁个门当户对的,没理由高嫁受人冷眼。但是香氏人心不足,为了能调任至京城,没少利用她和两个姐姐。 她们香氏三姐妹,在广州很有些名气,个个样貌出众,却都是破落户的性子。自然,这些是他这几日才听说的。 样貌出众,她的确是,即便看起来显得年纪小,却无疑是很美的。至于性情么,只是觉得她也话少得很,别的还没发现。若是当真泼辣,也不算是坏事。这府里局面复杂,她要是受气包的性情,还真不好办。 只要不动辄耍小性子做糊涂事就好。 袭朗缓了片刻,又起身提笔。自己的情形自己清楚,这样是有好处的,每日书写的时间越来越久,动作也一日比一日灵活。 香芷旋手里剩了最后一枝花的时候,感觉到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自己,身形略略放松,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在他眼里,自己是怎样的? 她是抱着冲喜、做寡妇的心态嫁到袭府的。自然,如果不是有冲喜这前提,袭家也就另觅人选了,不会要香氏一族的女子。 袭家是开国元勋,历经六朝风雨,出过一位阁老、四位名将,是权倾朝野的名门望族。 四品知府的女儿,能与袭家结亲都是高攀,更别提她这样的情形了。 两家之所以能结亲,是香家老太太与袭家老夫人有些交情,香家还给了袭家八万两银子。 起初与袭朗定亲的是香绮旋。 香绮旋一向看不起行伍之人,上至将军下至兵卒,概以武夫相称。 听闻袭家急于操办婚事为袭朗冲喜的消息之后,香绮旋干脆果决地跑了。留下的信件中说,她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抵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将死的武夫。 香家哪里敢跟袭家说实话,只说香绮旋患了恶疾,不能成婚。 冲喜远嫁的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她们三姐妹,自幼跟长辈作对,跟姐妹窝里斗,没一个性子柔顺的。香家怕她也溜之大吉,命专人看着。 她那时忍不住冷笑连连,说到了京城把二姐的丑事说出去再做傻事也不迟。 祖母和伯父听了惶惶不安,对她承诺:只要安分地嫁进袭家,她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全力成全。 她也不客气,趁机开了两个条件,心愿得偿后才安心待嫁。 这就是她嫁入袭家的大致经过。要让她说,不过是香家贴钱又送人的一桩为人不齿的事。 都不是话多的人,几日来经常这样相对无言。是彼此那一点点尊重,维系着这桩并不般配的姻缘。 在她启程远嫁之前,他的护卫赵贺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到了香家,坚持要见到她本人,并要她当面写回信。 香家自是不想同意,可赵贺态度坚决,也只能答应。 袭朗的信件只有寥寥数语:我伤重,生死难测,三小姐是否真心愿意嫁我? 她苦笑着写了回信:若袭四爷另有良配,妾身自是不敢高攀,眼下妾身听从长辈之命,甘愿出嫁。 之后,让她没想到的是,赵贺当即看了她的信件,随即取出袭朗给她的第二封信: 成婚之后,若命丧黄泉,我保你余生安稳;若能转危为安,我不负你。 很明显,他揣度着她的心思,并针对不同的情形写了不同的答复。便是她答案正相反,想来他也有安排。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