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阿留为您更完衣,再为您打水,您身上穿的这身不太干净,阿留待会儿帮您洗了,对了,苏公子您喜欢吃甚么,小的让刘伯去备着……” 他说起话来拉拉杂杂的没个完,苏晋与柳朝明均一时无言地看着他。 好在安然赶来书房,看到阿留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手拽住他的胳膊,径自将他往外拉,一边道:“跟我出去。” 阿留道:“哎,三哥,我还没说——” 安然探进个头来跟苏晋赔礼道:“苏知事见谅,我四弟有洁症,又十分话痨,您多多包涵。”说着,一手捂了阿留的嘴,将他连扯带搡地拽了出去。 柳朝明看了苏晋一眼,也出了书房,将门合上。 苏晋刚把外衫解下,就听到外头安然一时没捂住阿留的嘴,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响起:“不是,柳大人,您怎么也出来了,不就换个衣裳么……” 柳朝明寒声道:“找东西把他的嘴堵了。” 安然道:“是,一定堵,堵一整日。” 少倾,苏晋换好衣裳,推门出去。 夏光正好,柳朝明负手站在一树女贞子下,细碎的白花坠在枝头,他身着仙鹤补子,长身玉立。 柳朝明听到开门声,回过身来,日晖斜照,淡淡铺洒在他的眉梢,本来十分好看的眉眼就像覆上一层光晕。 他看了眼身着自己少年衣衫的苏晋,眸光微微低垂,一时没有说话。 苏晋走过去与他一揖,唤了句:“柳大人。” 柳朝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翘檐上:“你可想好日后怎么办了?” 苏晋微一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朝明这才移目看向她,片刻,轻声问:“为何要入仕?” 苏晋抿了抿唇才无不惘然道:“当年阿翁冤死,心里不甘不忿,一门心思想要为他讨个公道,讨回清白,才苦读入仕,可惜,”她语气一涩,“后来发现,所谓公允,清白,正义,有时候只是当权者蛊惑黎民的手段,它们只能存于天下制衡,万民一心的法则之内,否则,一文不值。” 柳朝明问:“所以你便得过且过?” 苏晋笑了一下:“也不算,我既选了这条路,说甚么也要走下去。那时已入仕,便一心想着把眼前的事做好。” 柳朝明点头道:“脚踏实地,且顾眼下,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然后他忽然问苏晋,“你幼时可曾听说过柳家?” 柳家乃大儒世家,自前朝一直屹立不倒,数百年出过无数将相王侯,虽也有在争权中流血牺牲的,但家族枝叶深广,未曾伤其根本。 苏晋知道柳朝明问的柳家乃杭州他这一支,谢相的挚友孟老御史在兵起年间曾在柳家任师,谢相也曾去作客,颇受柳老敬重,算是半个旧交。 苏晋道:“听说过,但幼时只知柳昀,不知柳朝明。” 谢相去作客后的原话是,柳家有子,自字为昀,其人如玉,光华内敛。 柳朝明负手望着远处道:“你当年落难,为何不来柳家求助?” 苏晋低声一笑:“当年落难,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残害致死,是谁也不能信了,且蜀中回杭州千里,我彼时不忿,只求苦读为阿翁洗冤,该要如何去?” 柳朝明垂下目光,须臾才道:“你……在朝中,还甚么心愿未了?” 苏晋一怔:“大人这话是甚么意思?” 柳朝明看入苏晋的眼:“想找到晁清?想杀曾凭和曾友谅以报他二人当年加害你之仇?还是想为谢相洗冤?”他顿了顿,“这些我可以替你去做,但你,必须走。” 苏晋不解:“大人要我去哪里?”然后她似有所悟道:“大人要我离开京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垂眸笑了一笑:“可是我离开了又能怎么样,我已孑然一身,在何处不是聊度此生?天下之大已无归处,还不如留在这个是非地,尽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