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旺原先看崔亮是不顺眼的,两家子性格不一样。徐家多少有些读书人的清高,看不惯崔亮与贩夫走卒厮混。此刻见他调停有度,不由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流民来袭的消息传播的极快,在山谷中练兵的管平波接到家中报信,立刻带人撤回城中。头一桩便是查验粮库。原来这个院子被窦家改装过,消没声息的做了机关,挖了地窖。窦家一行来的人,除了窦宏朗、谭元洲并管平波,其余一概不知。如今既有流民,少不得启用。地窖挖在主屋正下方,入口则是如今女孩子们居住的房间。同谭元洲暗暗商议了一回,议定由他以守卫巡视的理由,将大部分人调开,叫韦高义等与窦家联系紧密的人悄悄运粮入地窖,同时往城中粮铺买粮,以备不时之需。 谭元洲与管平波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城中居民还不知流民之事。看到窦家大肆买粮也不稀奇,他们家人口多,不买粮才是怪事。等到了崔徐两家也开始屯粮时,众人才如梦方醒!若搁在大城里,店家立刻就要关门,等待价格飞涨再卖出。而云寨城人口不多,彼此都是街坊。唯一一家粮铺也不好意思太过分,留足了自家口粮,能卖的全都卖了。 不一时,县衙里正式贴出公告,防备流民。黔安郡三年五年,总要发一次水、逃一回荒。云寨人见识多广,一面骂娘,一面火速搭着简易的棚子,预备收留城外的亲友。当然,亲友为了挣命,少不得带上些礼物。于云寨人而言,竟不知道是亏是赚了。 果然,到了黄昏,一队队的骡马从城外赶来。崔亮带着人井然有序的接着粮食与财富。眼看着一个个装满粮食的麻袋整齐的摞在库中。粮食只能用十为单位,够十石的人家,才可以租到县库。穷些又腿快的,唯有与城内居民商议分粮了。 夜幕低垂,众人打起了火把,远远的还有火光似长蛇般蜿蜒而来。城外百户所的人亦有调动,仅剩的两匹马来回穿梭,配合着步兵哨探,一个时辰便往回传一回信。当然,他们同样以抗流民的方式,席卷着富户的粮食。实际上崔亮的手段,便是跟盘踞在此几百年的百户所学的。 鸡唱三轮,尖锐的苗族长号响彻云寨!铜制的长号声异常尖锐,众人皆是心头一震!城外的人发足狂奔,赶在城门关闭前,冲进了城内。管平波立在城头,发现外头并没有电视上演的那些拍着城门哀求的百姓,长号一起,倒有些赶不上的人掉头就往山中去了。望向西边,却看不到远方。密布的森林,致使石竹以西羁縻数千年。这些国中之国,直到管平波生活的时代,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纳入了版图。同理,在自家的地盘上,避开流民,逃入深山,应有一线生机。 金色的太阳洒满大地时,流民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几万人涌动,是什么感觉?管平波没少见识,陪同在她身边的陆观颐却是从未见过。 管平波侧头问:“害怕么?” 陆观颐沉默片刻,道:“见你不怕,我也不怕。” “哦?” 陆观颐道:“你很谨慎,既敢站在墙头,必胸有成竹。” 管平波:“……”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把她怕死说的如此委婉!可真是个良臣的胚子! 丧尸般的人潮,致使管平波心中郁郁。云寨对流民的应对,可谓手段高超,令人叹为观止。然而这等面面俱到的智慧,却是因崔亮贪图富户的粮食而起。很容易想到,一个被流民袭击到游刃有余的地方,怎会县库空空如也?上一次刮下来的米粮,去了何方?崔太太的小气与寒酸,在满溢的粮库面前,何其讽刺! 管平波眼神冰冷,石竹县一年不如一年的生计,就似刘家坳的翻版。管家,也曾小康过,否则养不出读书人。虽然她讨厌管大伯的无耻,但也不会否认他的勤劳。小奸小恶不断,却从不敢怠慢庄稼的家族,在越发腐化的官员压迫下,逐渐走向末路。如果当地官员把这般惊才绝艳的搜刮本事,分一半在治理上,恐怕养不出她管平波势要掀翻一切的决心! 潮水般的流民到了城墙下,与城头上手执弓。弩的守卫对峙。城墙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有居民自发的往下砸去。背着简薄行礼的流民,没有可反击的武器。居高临下的打击,本就是绝对优势,何况麻木的流民固然疯狂,却没有组织。他们利用人多,席卷着防御薄弱的紧邻路边的山寨,可一旦面对城墙,便毫无招架之力。这一群流民里,甚至连个土匪头子都没有。脆弱的好似发疯的羊群,终于在前方倒下一片后,迟钝的反应过来,县城不是生路。 丘陵地区的路总是狭窄,几万人无序的乱晃,行走的效率低的可怕。守城的人紧张端着弓弩,盯着绕行的流民,生怕其间里突然冒出个领头羊,带领他们杀进县城。不说流民的凶残,只要攻破了城门,城里人慌乱逃命下的踩踏,足以让他们家破人亡。 太阳西斜,万籁俱静。流民消失在东边的尽头,他们之中大约能活下十分之一。走在回家的路上,陆观颐低声道:“我常听人说起流民,今次算见到了。”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