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到南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那里的草药铺子贵不贵。 原先不是没有下过山,进过城,父母要到南城办事,都会带我逛逛集市,买糖人葫芦。我们不是完全地与世隔绝,因此独自下山都不能算是挑战。更不是乡下人进城! 但找路是个挑战,不小的挑战,我正迷路迷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 对于前路,未知的因素太多,我还是些许迷茫。站在护城河边,柳絮纷飞,落英缤纷,树下好乘凉,眺望远处大雾弥漫的河对岸,仿佛看到我充满迷雾的人生路。烟雨朦胧中,亭台楼阁,琼楼玉宇,无不蒙上一层灰薄的水膜,细雨勾勒出屋檐角兽的古香轮廓。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我他妈在哪儿啊? 摆渡撑舟的老者摇桨而来,我以为他要跟我对歌。一时心头划过无数诗词绝句,好词佳赋,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暮烟幂幂锁村坞,一叶扁舟横野渡…… 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靠近,隔老远向我招手,“公子,这次第……” “怎、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吃的地儿可多了,公子可要去酒楼?都在对岸,来我载你,不贵不贵就四十。” 属实没见过世面,对不起。 - 破浪行舟,穿过层层大雾,立于船头,此时一切对我都是新奇的体验。潮湿的雾气迎面扑在我的脸上,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在雀跃着绽开。山色空蒙雨亦奇,人亦奇。不时会有别的船只擦过,暗自揣度对方的身份来历,是富家公子泛舟湖上的寻欢作乐,还是文人才子的闲情逸致。抑或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春色尚浅,晨初露后微暖和煦的太阳升上当空,雾尽散去,河面波光粼粼,犹如细密的金沙织玉带,流光碎影浮动在水上,辉色耀目。蛇妖化人尚能在西湖上偶遇书生,这样明媚的潋滟之景,实在撩动人心。就一个篷船借伞的故事,翻来覆去听过好些年。 现在真真到了篷船之上,倒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大抵佳人婷婷而立,手执油伞,青萝纱裙,嫣然一笑,城门失守的故事太深入人心了罢。 佳人斯何在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公子进来坐吧,天寒易受凉,初春留心染上风寒。”摇浆的老翁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别看啦,谁家姑娘搁外边站着呀,那不纯傻嘛!” 浮想联翩之中,来而往之好几条舟,没见着什么才女佳人。 应该是我运气不好吧,改日再来碰碰运气。 - 入尘世以来,极易念家。每每思念及父亲母亲,都不觉眼泛酸意。 我以为那会是阳光明媚的一天,黄历说宜远游。 跪在父母面前,“娘,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叩头三拜。 “爹,以后儿子不在了你腿脚不便要保重身体。”又是三拜。 出门前还要再拜再叩,受万千不舍与教导嘱托,最好像岳母刺字一样在我身上留下印迹,万一死在外面了好为我收尸。 但是那日天气不好也不坏,我娘养的锦鲤死了,蹲在池边伤心着,我安慰她,“娘,你就想,它们去往更大更广阔的自由天地,好过困于这一方小小水池。” 我娘利索地收拾行囊包袱,一脚把我踹出门,“去找你更大更广阔的自由天地!” 郎中先生听说我要出远门挺高兴的,正正式式地为我践了行。他一边倒酒一边给我说,为师医术不高,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你要精进学习,谦虚谨慎,不断修炼至精至纯的医术。酒易坏事,你的酒量不行,不像为师,千杯…… 话音未落就倒头不起,不省人事。我看了看杯子,原来是签杯不醉。 父母应当是舍不得我的,我可是他们惟一的孩子。虽说孩子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自我出生那天他们就计划甩掉我去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在他们是个姑娘的期盼声中,我呱呱坠地,备受嫌弃。姑娘及笄之年就能嫁掉,男子弱冠之年还不一定成家。 而今视若累赘的包袱终于甩掉,大大方方去过二人世界了。 在船坞思绪万千不知何处的时刻,船靠了岸。船夫向我张开虎口,其余三指弯曲。我战战兢兢竖起拇指,“帅,太帅了。” “八十啦八十,公子你是不是被船颠傻了?” 刚刚还说四十,转眼涨了一倍! - “所以你真的给了八十?!” 蒋公子手拿鸡腿,脸上沾着饭粒,大笑不止。他告诉我一个极为残忍的事实,我被坑了五十。欲哭无泪。蒋公子名昭,字闻柬。听了我的事迹大为叹服,“世上竟有如此纯良心善之人——他叫你给你就给?都不打听一下渡舟的行价?”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