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匀兄关怀。” 江子匀前来送帖,本想着只是告知一声,没成想大婚那日午后,裴少淮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袍,真的来了。 冬日大雁已南飞,要买一对鸿雁最是不易,江家用一对麻鸭替代,裴少淮特意送来了一对鸿雁。 小院门口,江子匀的族叔替他迎客,不曾认得裴少淮,遂问道:“请问贵客是?” 裴少淮笑道:“江老爷的府学同仁,姓裴。” 长舟递上贺礼,那位族叔见裴少淮年轻,高喝道:“府学同仁裴少爷来贺,贺鸿雁一对,纹银二两。” 江子匀闻声不敢置信,又带着欢喜,匆匆从院内迎出来,果真是裴少淮,道:“淮弟!” 江子匀凑到族叔耳畔低声说了两句,那族叔脸一红,赶紧改口喝道:“府学同仁裴老爷来贺——”竟然是比江子匀还要年轻的举人老爷。 裴少淮上前作揖,道:“祝贺子匀兄新婚。” “荣幸荣幸,蓬荜生辉。”江子匀领裴少淮进去,叫人看茶。 迎亲归来,晚宴时候,江子匀借着些醉意,前来与裴少淮饮酒,连饮了三杯,攀着裴少淮的肩膀,言道:“从泥田里走出来的,总是一边手里捧着书,一边对泥腿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看轻了……与淮弟相处,总是十分坦然无拘,我视淮弟为知己兄弟,我再敬淮弟三杯。” 裴少淮也回了三杯,道:“从前低着头,可以把路走好,往后仰着头,则可以看到日月,子匀兄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我亦视子匀兄为知己。” 被人轻视时,只需低头走好自己的路,总有仰头追风的时候。 酒过三巡,作别。 …… 年关愈来愈近,裴少淮留在京都的时日不长了。 这几日,他留在家中静心,作了数篇文章,几易其稿,最后挑了两篇见解最犀利的,誊抄之后,最后落款“北客”。 其中一篇名为《民富而教》,开头就引了孔老夫子的“民富而后教施”、“人存而后政改”这两句话,以此为破题,随后深入论述要“先治民”还是要“先教化”,针砭眼下某些州县的官员,大肆兴建州学县学,以此作为自己的教化功绩。 此弊端在镇江府丹徒县最是凸显。 岁末时,南直隶众多老学究联名上书镇江府知府,赞颂丹徒县任知县重视学子教化,下了大力气修建了两座县学,并诚邀各方名师,授以厚礼,将全县学子收入县学,让他们安心读书。 希望知府记任知县教化功绩。 然则,也正是这一年,丹徒县遭了水患,半数良田被淹半月,岁末收成减半,有些受灾严重的百姓被迫流离。这件事却鲜有人知晓,丹徒县的读书人、教谕视若罔闻,全是与己无关的态度。 裴少淮遂以“民富而后教施”破题,写了这篇文章,他只字未提丹徒县,但又全篇都在贬骂丹徒县的官员、教谕。 他将两篇文章装进信封中,叫来长舟,吩咐道:“同以往一样,叫驿站送至南直隶苏州府东林书院的崇文文社。” 集天下有才之士的真知灼见,以文会友,交流学问,由此形成的小群体即为“文社”。 大庆朝科举当道,文教正盛,文社自然也随之流行起来。 北直隶最出名的是古井文社,而南直隶最出名的是崇文文社,自裴少淮打定主意要南下游学,他便开始向崇文文社寄稿。 长舟笑道:“古井文社向少爷邀了好几次,也不见少爷送篇文章过去,反让千里之外的崇文文社得了便宜。” 裴少淮无奈,打趣道:“既然要南下,不免要先投几块敲门砖过去,振振自己的士气。” 倒不是他惜墨不肯给古井文社写文章,而是古井文社在京都城里,他掩不了身份,文章一出,少不了被某些不良用心的人剥文曲解,再宣扬出去,给他扣些莫须有的帽子。 “小的省得了,一定给少爷办妥。”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