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碟土豆蒸饼便送到了朱棣的面前。 朱棣取来吃了吃,边品着味道,道:“味道尚可。” 张安世笑了笑,不说话。 朱棣则又是凝视着张安世道:“张卿似乎有话要说?” 张安世道:“陛下此言,让臣……臣……算了,臣不说也罢。” “有话就说。”朱棣皱眉道:“朕不会责怪。” 张安世道:“前几日,有九江府的流民,流落至栖霞,臣这边,刚刚在设法安置……不如……臣请两个来。” 朱棣见他又在卖关子,倒是饶有兴趣。 他现在其实正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内心的激情,所以面上显得格外的平静。 当下,众人走出了地窖。 张安世将朱棣迎到庄子里的厅中来。 又过两炷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怯怯地被“请”了来。 他们一进门,便大呼道:“饶命,饶命啊,我们没有犯罪……我们冤枉……” 张安世上前道:“谁说你们犯罪了?” “官差拿我,可不是犯罪吗?” 这句话居然很有道理。 张安世笑嘻嘻地道:“老表,不是有罪抓你,是请你吃顿好的。” 这二人蓬头垢面,战战兢兢的样子,却不敢贸然答应。 张安世便一面让人将饼再去热一热,一面询问道:“从九江府逃来的?从前是务农吗?” “是,是……务农为生。”一个比较健谈一些,含糊不清地用乡音道:“家里有两亩地,可惜……遭灾了,没有米,我见势不好,早早便跑了出来,若是迟疑一步,不晓得会怎样。” 看来这位还是一个末日专家。 要知道,要让一个人见到了风头不对劲,立即背井离乡,却是不容易的事。 这里头,可得有许多的决心。 而他们之所以战战兢兢,其实是因为他们是流民,官府视流民如罪犯一般。 不过一般情况,大灾的时候,也没办法一个个约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毕竟律令就是如此,谁能保证,不是有官差故意欺负人,上前以这个的名义刁难呢? 张安世道:“这样说起来,你倒是聪明。” “不是聪明。”这人苦着脸道:“族谱里,俺太祖是饥荒饿死的,高祖和曾祖也是大灾饿死的,我娘也是前年饿死的,我祖宗十八代,饿死的先人没有一百也有六七十了,到了我这里,又怎会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 张安世:“……” 朱棣听罢,既觉得可悲又觉得可笑。 杨荣、胡广和夏原吉则在旁不断地摇头。 张安世干笑道:“久病成医,这个道理我懂,一家人都逃出来了吗?” “都逃出来了,只有一个小儿,路上生了病,死了。”这人脸上,没有太多的悲戚,毕竟……这个“损耗”,对他而言,已是老天爷保佑了。 张安世道:“栖霞这儿,安顿得如何?” “倒还好,每日施两顿粥,粥水还算稠,我大儿子现在也找了一个脚力的活,能得一些钱……就是……这要入秋了,怕是到时候天寒,只怕熬不过这个冬。” 张安世大气地道:“这个不必担心,住的地方,未必能立即给你们安置得很妥当,可是……受冻却是不会教你们受冻的,到时我教人给你们发煤,再给你们添几件袄子,想办法加一些被褥。” “啊……”这人一脸诧异,脸上的愁苦,少了七八分。 张安世道:“来来来,蒸饼来了,快来吃。” 热滚滚的蒸饼送到了这二人面前。 可这人却没动。 张安世道:“吃呀,快吃。” 张安世愿意为这人会饿的厉害,看到吃的也该是忍不住了,可这人依旧没动。 “是太烫了吗?”张安世拿手背贴上去,试了试温度,倒也没有到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此时却听这人迟疑地道:“官爷,你这饼,不会有毒吧?” 张安世听罢,勃然大怒,道:“这是什么话!我下毒做什么,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我也不晓得,总觉得……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 他显得很警惕。 另一人则艰难地吞咽着吐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土豆饼,却也不敢伸手去拿。 张安世叹道:“你不要这样想我,我们换一个角度,我若要害死你,你仔细想想,岂不是有一百个办法吗?为何还要费尽心机地来下毒?你可以侮辱我的品德,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此人的身上,带着一股农民式的狡黠,这种生存之道,却也是经过一次次的生死之后,磨砺出来的。 但凡蠢笨一些,老师一些的,早就饿死了。就算不饿死,估计也早已被人坑死。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