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逃走了。车子在高速路上闷开。他们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齐满米靠在窗边,抱着自己的袋子,脸上的眼泪湿了又干。他们赶路的那几天,齐满米的状态一直都是这样。储圆圆下车去服务站买吃的,买回来的东西,齐满米握在手里,咬几口,吐了。 他们下车那一天,齐满米晕倒在车站。齐满米躺在病床,梦魇般叫王垠丘的名字,流着眼泪恳求王垠丘。求求你,王垠丘,我真的不是故意。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高烧退了又烧起来持续了一天半。齐满米从病中醒过来,把看病的钱还给储圆圆,然后和她拖着行李找住的地方。他们在一个廉价招待所歇脚下来。齐满米头一次打开自己的行李袋。行李袋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妥帖又干净地分门别类放好,侧袋里多出了一卷钱和一小包常用药。齐满米把衣服拿出来,两件衬衫之间夹放着他和王垠丘那张合照。王垠丘眼神懒散地望着镜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齐满米的眼泪砸在王垠丘的脸上。这个人怎么会是骗他的。齐满米感觉胸口真像剐掉了一块,无端地痛起来。他后来在夜校的阅读课上读到一个人会“心痛”,他想他几乎可以作证,人是会心痛的。 - 刚开始落脚一座南方小城后,储圆圆拉着齐满米每天去人才市场找活干。有招工的工厂举着纸牌过来,写明要几个人,日薪多少,一群蹲靠在一起的人就呼啦啦都起来了。他们两个常挤蹭不进去。 生活最拮据的时候,他们租了个音响在夜市街跳舞卖艺。跳得满身是汗,然后收起饼干盒里稀稀拉拉的几张毛票和硬币。储圆圆数好,分一半给齐满米。他们坐在一个卖口袋书的小摊边上分一盒饭吃。 卖口袋书的小老头每天靠在路灯柱边上,腰间挂一个收音机听电台。有一段时间,电台主持每天在连线听众,让他们说出世界末日前的愿望或遗憾。齐满米塞完最后一口饭,把泡沫纸盒压扁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储圆圆记得,1999年的年初,他们就是这样一日重复着一日挨过去的。挨到某天,夜市街上摆摊的人都回家过年了,路上都是烟花礼炮的碎屑。她跟齐满米两个人踢着满地的碎屑纸,最后花钱买了两只小小的烟花棒。 那天储圆圆和齐满米说,她很小父母就出门务工,然后死在某场矿难中。那场矿难的尸体挖了一年多,挖出来的尸骨跟煤屑泥浆混在一起。养大她的奶奶一直身体不太好。对于节日和过年,她都没什么太大的感受。 储圆圆点燃了手里的烟花棒,拿自己那支去点燃齐满米手里那支。他们两个人蹲在江堤边,看着烟花噼啪烧下去。储圆圆举起来挥了几下,百无聊赖地问齐满米:“哎,如果今年真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年,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没?”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