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舆界迁移过来的族人,情况也没比新生儿好到哪里去。它们来时是什么修为,走时也是这样的修为。万年的时光里,筑基期族人和金丹期族人一个个油尽灯枯,元婴期以上的族人也在苦苦熬着剩下的日子。 迁移到天极界之后,君父下达了一个在龙伏看来冷血至极的命令。 族人一旦感觉到大限将至,必须离开族地,在战斗中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之火。如若隐瞒,在族地里坐化,它的名字将不能刻入龙族的墓碑。 大多数族人决绝地离开了,在异乡的大海独自完成自己的海葬。但是,还有不少族人恐惧地祈求君父,渴求余生的最后一点安逸。 君父一句话也没说,回答它们的是缓缓关闭的大门。 龙伏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厚重石门沙沙挪动的声音,指甲划破刻进石门的尖锐响声,族人痛哭流涕的哀求声。 石门背后,君父未发一声,仅仅垂眸望着族人,目送它们最后一程。 君父高大而落寞的背影,比冰冷的石门还要决绝。 龙伏熬过的七千多年里,这一幕不断重复上演,门外族人的脸不断变,石门越来越破败衰残,唯一不变的是君父的背影。 伟岸而挺直,像高耸峻峭的悬崖,背影之后,族人如一只只老鹰无情地坠入深渊。 龙伏七千多岁了,还剩三千年,它等不下去了,龙族也等不下去了。亡族灭种的日子渐渐逼近,它们不能在天极界这么蹉跎下去了。 于是,它求上了贺拔峰,跪在了坤舆界和万佛宗面前。 它们明白断尾求生的代价,不过这一次龙族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些,断了脖颈以下的所有部分,龙族才能存活下来。 仅留下出生在天极界的新生儿,三万多年从坤舆界迁来的所有族人以死谢罪,这是龙族主动提出的代价。君父,以及那些包含在“代价”里的族人无一人反对。 万佛宗点头了,不过他们要求把“以死谢罪”换成“将功赎罪”,“一将功成”之后,再心甘情愿地成为底下的“万骨枯”。 龙族别无选择,只能同意。 然而君父出征时,不仅带上了万年前的所有族人,还带上了行将就木的新生儿。龙伏不敢相信,请求君父三思,君父说了接下来的话。 “生灵的大半辈子从出生起就决定好了,之后无论怎么变,也不会太偏离这条轨迹。有的一出生便天资卓绝,一帆风顺扶摇直上,或中道崩殂半路而亡。有的出身卑微,它能浑浑噩噩苟活一生,也可卧薪尝胆逆风翻盘。”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却能掌握自己的死。我族起点傲睨万生,族人一生如何我无权置喙,唯有死,我族必须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对得起龙族之名。” 龙伏还是心存侥幸,“说不定等它们能撑到大战结束,撑到龙族回归坤舆界的那一日,努力修炼一把的话,说不定能跨过这个门槛。” 君父没再看它,“能在修炼中跨过,在战斗中也能跨过,战死疆场才是我族的宿命。” 不同于以往少数恐惧哀求的族人,这一次的新生儿都欣然同意了。魂归故里,总比客死他乡来得好。 离开天极界的时候,参与战争的族人都同剩下的孩子一一道别,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便是诀别了。无论赢不赢,它们都无法活着回来。 九月初七,龙伏立在岸边,见证着族人马革裹尸的完美谢幕。 君父也在旁边,静静地凝视这一幕。族人的冲锋陷阵、族人的粉身碎骨,没能在君父脸上激起一点波动。 战场中央,老态龙钟的族人和年轻力壮的海族截然不同,一眼就能分辨。 年老佝偻的腰背伤痕累累,满是皱纹的手上血肉模糊,凹凸不平的破刀顽强地挡住了敌人的攻击,花白的胡须染成艳丽的红色。 橘皮般的脖颈褶皱里,一道的红色的褶子几乎要削断脖子,仅仅连着一丝皮肉撑住的头上,是肆意不羁的眉眼,是张狂恣意的唇角,是痛快淋漓的笑容!是龙族的脊梁和尊严! 风烛残年的龙族们,在分离万年的故海,独自完成了自己的海葬。 龙族的一生宛如两座高峰,一出生就站在众生的顶点,因为数万年前的错误决定,它们跌入谷底。这一刻,用自己的死亡攀上了另一座峰的顶点。 龙伏感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