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污蔑宋先生,枉为人师。” 霍逐风是武功极好的练家子,看上去他打得板子并不重,只怕用了几分巧劲,外人看不出,可却能打得人脊骨尽碎,求死不得。 昔日在京城时,西四牌楼经常有犯人被枭首示众。宋也川每次都远远避开,不愿多看。这些公然将皮肉之刑公之于世人眼前,无非是为了震慑。他并不喜欢这种震慑,但也深知皇权之下,这种威慑是不可或缺的。 昔日死于刀镬的宋家是如此,此刻眼前正在行刑的二人也是如此。 宜阳公主的长相和明帝其实并不相似,据说是更像已故的先皇后。但她的性情和明帝如出一辙,冷静而寡情,将皇权天威运用到极致。 余下的刑罚宋也川没有再看,后来听陈义说起时才知道,王鼎安和段秦双双毙命。 他坐在自己朝北的庑房里,陈义给他烧了一壶热水拎进来,他看着蹙着眉喝药的宋也川,犹豫几次,吞吞吐吐地问:“是不是那个女的救了你?” “嗯?” “就是给你解围的那个漂亮的小娘子。”陈义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那天你被带走之后,她下午就来了。没看到你,她便推门进来了。我和她说书院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她并不搭我这一茬,只问我你去哪了。我记得你说过不要告诉她,我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她立刻说要去看你。我实在拗不过她,才说了真话。” 陈义摇头叹息:“这小娘子身后站着的侍卫实在太吓人了,他看我一眼我腿肚子都打颤。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你知道吗?” 宋也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哎,”陈义给宋也川倒了杯水,“王鼎安的确死有余辜,他鱼肉百姓好多年了,没有不恨他的人。只是段秦……”他眼中难免有哀伤,“他估计是有几分妒忌你的才学,但平日里为人不差,有些可惜了。” 宋也川本就话少,并没有说话。茶盏中的水汽蒸腾着向上,缭绕在他低垂的眼睫间,凝成一层寡淡的薄雾。 “自段秦走后,书院一直没有开课。”陈义犹豫着说,“先生的身子还没好,不如趁机休息几日。” 手里的水喝完了,宋也川轻轻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我不碍事。明天叫他们来吧。” 陈义犹豫了一下,见宋也川不像是说笑,只好点头:“好吧。” 那日入夜,秋绥与冬禧为温昭明沐浴。她华美如同绸缎般的长发铺在身后,秋绥用绢布为她擦干发梢的水。温昭明的脸色有些冷淡,冬禧性子沉稳,对温昭明的心事也能略揣度几分。她替温昭明修理指甲时,忍不住低声说:“殿下不想见傅大人么?” 温昭明垂下眼:“不想见有什么用?” 傅禹生是祖父王峥平的侄孙,年岁上比她大了三岁,按照辈分说,温昭明甚至要叫他一声表哥。三年前她离开常州之后到了扬州的外祖父家,也正是在那时认识了傅禹生。傅禹生开朗健谈,虽然和王峥平的血缘关系不算近,却十分入得了王峥平的眼。在扬州那段时日便是他时常陪在温昭明左右。 后来他理所应当地陪她回京,买下了公主府旁边的院子,广交朋友,自此出入公主府为自家宅院一般。庄王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一幕,朝中催促宜阳公主成婚的折子也少了许多,但每当傅禹生提起何日完婚时,温昭明总是推脱。 庄王曾认真的问过一次,到底她在等什么,若是对傅禹生不满意,不如早早说清楚。温昭明抬头看着自己这位皇兄,轻声说:“皇兄想让我嫁给他,是因为什么?” “昭昭,傅禹生等了你三年。他对你用情至深,这还不够么?” 温昭明很久没说话,因为她知道,傅禹生昔日在扬州时便有几房妾室,他来到京城之后虽将那些小妾都尽数遣散,可他又岂是专情于一身的人?就连温昭明都亲自撞见过他与美婢纠缠调笑,见到她来后却又若无其事地和她问安。 在当时,就算娶了公主又如何,驸马爷另纳小妾的事情屡见不鲜,若如此东食西宿也能算是用情至深的话,岂非太可笑了些。 她的姐姐虽然也嫁得良人,可驸马有姬妾,公主之尊与人共事一夫,这种事温昭明不喜欢也不愿意去尝试喜欢。 在这样的王朝之下,女人是如此卑微,哪怕是公主之流,也注定成为某一个男人的附庸,平民家的女儿不许识字,士族家的女郎只许读女则,皇帝的女儿们之中,也唯有温昭明饱读诗书。 世世代代的女子都甘于平庸,相夫教子。 纵然她开再多的女学,改变一个时代,又何其的困难。 温昭明抬起眼睛,看向寂静的夜空,久久没有说话。 傅禹生在此时大张旗鼓地从京城来浔州找她,无论是谁都要赞一句情之所钟,可只有温昭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给外人看的把戏,都是傅禹生在为自己增加筹码的手段罢了。 这一夜温昭明睡得并不踏实。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