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七种羞耻(完) 灰色的雾气伸过来,探进康斯坦丁的脑海。 深冬,他在晨雾中醒来。 空气潮湿而冰凉,令他的棉被沉甸甸地吸饱水汽。向外推开的巨大玻璃窗前,轻柔的纱帘随风飘动,城堡外的森林中传来鸟儿的啼鸣。他浑身冰凉,却为此生出莫大的喜悦,推开被子,赤着脚走到窗前,将上半身探出窗外深吸一口。楼下响起狼哨,他低头,双臂支在窗框上朝下看去,纱帘轻抚他赤裸的肩背与大腿,他微微一笑,引来楼下潮水般起伏的叹息。 他穿上衣服,去食堂用早餐。 他常点一碗清粥,里面洒了碎碎的绿蔬,盘子里堆起五个蛋大的肉包,一撮咸菜。偶尔他也会用豆浆配上油条,再加个深棕色的茶叶蛋。那都不是学校食堂惯来提供的饮食,但他带着柔和的微笑开口时,鲜少有人能拒绝他的请求,厨师为他特地钻研了菜谱,没花多久就把味道调整得足够地道。 用餐后他散着步去图书馆读书。这座学校并不强制规定每一个学生必须听课,实际上,这里唯一的规定就是必须完成实习要求。他总能活着回来,因此在没有外出的时候,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对他退避三舍。 他并不感到寂寞,是因为他的心灵早已承受过极端的空虚,如今的自由自在叫他怡然自得。他还未培养出完整的性情,尚且不能从无数事物中理解哪种令他快乐,哪种使他厌烦,然而,他已在庞大的图书馆中寻找到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那些书籍。里面的图画,神秘莫测的符号。很多地点,很多知识,他一个都不理解,却对它们如饥似渴,流连忘返。 这世界多么大!他颤抖着想,而我全都想看到! 那时他尚且不理解自己拥有一个注定的终点,不,不是所有人类都有的终点,不是死亡。他以为自己会死,所以他渴望在临死前见到更多。摆脱牢笼不久的囚徒,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对于流浪的渴望。 他出发了一次又一次。他踏足极地,潜游深海。 每一种事物对他来说都那么新鲜。浩瀚的、长串的极光旁点缀着柔情的星云,一整座城市那么高大的章鱼沉眠于海底。火山口直通地心,地下不知道多少公里的位置有欣欣向荣的异族文明。好几个世代前,曾有天外来客在远古建立过文明,又最终覆灭于内部的争端,他们的后代退化成纯粹的野兽,连飞行的本能也时常遗忘,散布在阴暗潮湿的沟渠之中,不知是否还保有亿万年前遨游星河的甜梦。 他知道自己是特别的。 他已有足够的经验去理解自己的特别,却无论如何也不清楚自己有多特别。利用科技的手段,他知道自己来自遥远的异国,在那里生活着许许多多同他一样,头发漆黑,眼如琥珀,皮肤皎洁堪比陶瓷的人。他没有真正去过那里,但他生来都懂得故国的语言和文字。自从他明了祖国的含义,那片土地就令他十分亲切,甚至蜷缩着卧倒,仿佛回到了胞宫——他对此依恋又恐惧,于是迟迟不肯踏足。 下次再去,他对自己说,以后再去。很久很久之后再去,临死前再去,或者死后再去。这叫落叶归根,他想,这是传统。 他花了数十年时间漫游世界。和一群人一同上路,独自一人踏上归途。他从未体验过同行之人所感受到的惊慌与恐惧,因为他与那些人从根本上就结构不同。他理解死亡,并为他们的死去产生了些微的悲伤——亦或者不是悲伤,因为那感情极为激烈,尽管极其糟糕和可怕,却又叫他不可自拔。他就像被投入火中一般浑身滚烫,肢体僵硬;他的身体膨胀、发酸,流出液体。他想要大口呼吸,却又不得不为了吞咽唾液屏气。 接受自己与世界的不同并非难事,毕竟他从未体验过将自己视为世界中心的狂妄和天真。在内心深处,他偶尔会羡慕那些挣扎在生死一线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