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打量着这个公寓。作为一个在实验室出生,在实验室长大的秘密项目成果,他没亲自住过太多公寓。不过他看过小说和电影,和小说电影里的公寓比,这里好乱。而如果和他长大的地方,第九区纯白的房间比,这里好脏。卧室门没有关紧,开了一条缝隙,年轻的哨兵看到,卧室里摆着的是一张双人床…… 艾达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索。艾达问黛安娜:想喝点什么吗。哨兵于是转过头,盯着艾达手里的玻璃杯。刚刚中断的推测此刻又以另一种方式续上,他想:这是不是赫尔海姆用过的玻璃杯? 是或不是,没有意义。他别开视线,放出水母,继续观察这个房间,好像在做什么侦察任务。他一边打量沙发和茶几上的东西,一边关注着黛安娜。黛安娜接过果汁,喝了几口,接着她对艾达说:真好喝! 弗伊布斯打赌那只是非常普通的柠檬汁。 艾达回答说:她就知道黛安娜会喜欢这款柠檬汁! ……什么!她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不知道黛安娜会喜欢哪个牌子的柠檬汁!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波动的情绪,黛安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碰碰艾达——她对艾达说了什么。艾达听完,又拿出一个玻璃杯,接上水。 “弗伊布斯,给你。”艾达说。 黛安娜以为他不满的是,他没有水喝。 “我不渴,谢谢。”弗伊布斯转过头来对艾达说。接着他拿起茶几上的那迭东西,问艾达:“这是什么?” 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弗伊布斯,”艾达说,“你这样很不礼貌。” “你不值得我的礼貌。”弗伊布斯说,“你在当小学老师?” “弗伊布斯……”黛安娜又一次看过来。别这样对艾达。她在他脑子里说。 他不理会她。 “好逊哦,艾达,”弗伊布斯嘲笑道。 他看到艾达摆出那种表情。该怎么说呢?有点得意,和艾达这么多年没见,他还是能第一时间辨别出艾达表情里那种细微的变化,辨别出艾达的气恼,辨别出艾达将要教训他。 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不是被成年人一拎就能拎到墙角的小孩子。他已经和艾达一样高了,而且他还在长个,他未来会比艾达更高,艾达再也不能教训他,哪怕她重新被授予这个资格—— 艾达把水杯放到身后的台面上,玻璃和坚硬的台面相碰,发出不小的响声。黛安娜抖了一下。艾达注意到黛安娜的反应,侧过头,脸上刹那又浮现出温柔的浅笑。她拍了拍黛安娜的手背,那是一个无言的表示:没事。 然后艾达看向他。她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没了。她控制好了自己。情绪也好,行为也好,她总是能控制好自己。弗伊布斯见过别的大人情绪失控,但他从来没见过艾达失控。 他把那迭小学检测试卷随手丢到沙发上。黛安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知道黛安娜想说什么,太粗鲁了,不要这么对艾达,礼貌一点,友善一点…… “诚实地讲,弗伊布斯,”艾达开口,“我对你的情感能力和同理心从来没抱有过任何期待,但是,看到你以这副毫无成长,和六岁小孩没有什么区别的模样站在我面前,我感到很失望。” 你说什么?暴怒从心里爆发。黛安娜惊恐地看着他,正要在他脑子里说点什么,他抢先切断了他们的联结。和自己的向导失去“联系”的烦躁让他心里怒火烧得更猛烈,他真想踢翻旁边的茶几。 他没有。他是个成熟的哨兵了,能够控制好自己。他不是六岁小孩。 “除了你,每个人都对我很满意,”他说,“当然,你是个失败者,你被赶出去了,你的意见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是所有成果里最好的那个,我将成为世界上最强的哨兵。” 他七岁的时候就觉得,艾达不是主动“离开”,更不是因为什么别的项目才“离开”,他们是她最重要的项目,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比他们更重要的项目——她是被迫离开,她自己肯定不想走。她被赶走了,因为她和博士意见不一致,和博士意见不够一致的研究员都“离开”了。 他想象过艾达离开后会做什么,想来想去,除了研究员那些“别的项目”的答案,也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猜测。而现在,看到茶几上的试卷,沙发上堆着的教案和讲义——他感觉自己又快乐起来了。艾达这么落魄,这么失败。她没有去别的项目,参与别的研究,她在当小学教师。没有歧视小学教师的意思,但是,这是艾达·玛里希,艾达·玛里希不再进行科学研究,而是去当小学教师,这对她来说不是落魄失败是什么? 这是赫尔海姆造成的吗?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