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伊布斯观察着这里。这里是精神空间,但不是他的精神空间。这里是黛安娜的精神空间。 他从来没到过黛安娜的精神空间,因为守则,因为纪律。哨兵不要把触角随便插进别人的脑子,他不要在未获得授权前进入他向导的精神中。 他来回走了几步。这里和他的精神空间很不一样,他的精神空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色,像深海,像太空,没有地面,人在其中漂浮。这里则是一片宁静的白色,他脚下是地面。这地面软软的,浮着一层絮状物,踩起来软软的。那种柔软和橡胶软垫不太一样,弗伊布斯又踩了几下,才想起来这种感觉很像是酒店里的鸭绒被。 他身边漂浮的巨大水母先于他感觉到了什么,向一个方向飘近。那个东西很快出现了。 “……弗伊布斯?” 他转过身,面对黛安娜。他的水母欢乐地抓住她的白球,绕着她慢慢转圈。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问。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 “嗯,弗伊布斯……你最好快点醒来,博士大概要亲自和你谈话……” “药效没过,我连不上我的身体。”弗伊布斯说,“你需要我走吗?” 黛安娜好像从他的情绪里看到了什么,愣了一下。 “我……不需要,弗伊布斯……”她说,“还有,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去打约尼尔……” “哦。” “那会带来很多麻烦,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你明白吗?” “……哦。” “所以,如果你醒来,向他们认错,好吗?” “不用你管。” “哦……” 她静静地注视他。 “我做错了什么,弗伊布斯?”她问。 “没有。” “你在为什么而伤心?” “没有。” “告诉我,我想知道。” 他没有说话,但他宣泄的渴望好像太强烈了,而同时,结合让心灵入侵变得容易。 你完全不喜欢我。他告诉了她。 黛安娜好像很吃惊。 “所以……?嗯?就是……这个?”她的困惑非常真实。他宁愿他“看”不到这种真实。 “可是,弗伊布斯,”她说,“你一直告诉我……你一直说……呃……你的想法变了?对不起……我……我会试着跟上你……” 水母不再转圈,慢慢停下来,缠紧了另一个白色的精神体。它既不把它吞进它的体腔,也不放开它。这样似乎让它感到难受,开始挣扎。 于是弗伊布斯别过头去。水母放开了白球,游回哨兵身边。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的……”黛安娜抱着她的精神体,小心翼翼,犹犹豫豫地说,“我也……感觉到过喜欢……真的……” 弗伊布斯重新把目光移回向导的脸上。他想到自己回忆里的许多个时刻,他自己因为呆在黛安娜的近旁感到快乐,感到喜欢,感到爱,而黛安娜看起来也很幸福,看起来也是感到喜欢,感到爱的。可是通过结合获得的那一边的心灵的真实感受是,没有。 所以,真的……也还是有的吗?是结合时时间太短,他所解除的不过是浮光掠影,肤浅而有限的表面信息? “就是……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和你分开那么远,那么久……” 生理反应。思念。守着电话。失落。因为他总是—— 他抓着自己的肩膀,再次别开视线。 “……对、对不起,弗伊布斯,”黛安娜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说的是……” 是之后。重逢。下飞机。强烈的感觉,心跳加速,体温升高。看到他向她跑过来……感到……惊艳? “第一次看到你穿制服,”她说,“好帅气啊……” 惊艳。喜欢。帅气。他向她跑过来,拥抱她。她看到他的心情同她自己一样激荡,仿佛他似乎也…… 可是紧接着…… 轻蔑。讨厌。抗拒。抵触。承诺说—— 他感到自己被恐惧淹没,几乎将要神游。黛安娜担忧地看着急促呼吸的他,踏出一步,似乎想过来安慰他。而他受惊般地退开一步,眼前纯白的精神图景顿时消散,黑暗侵入他的视野。他回到自己的虚空之中。 他抱住膝盖。他的水母陪他一起哭。 *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身体很沉,头脑发晕,饥肠辘辘,喉咙干渴。手背上输液针的触感让他烦躁。 “我醒了。”他拔下输液针,对单向玻璃那边的人说,“约尼尔在吗?我很抱歉,我不该攻击你,我再也不会了。” 白噪音。电流声。隔音材料包裹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