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头顶星光,就着酱菜,吃着蒸好的胡饼,满脸快意。 如果让邵树德来评价他治下哪个州的乡勇最能战的话,他一定选邵州。 惨烈的河洛拉锯战,死了不知道多少男丁,几乎没人没上过阵,活下来的除了运气外,强悍的战斗力是必需的。 况且,很多地方防务如今就是土团兵在轮戍,比如胡郭城就是由崤山的党项山民,以及渑池的青唐吐蕃守御的。战至今日,始终没让梁人突破关隘。 “大帅,此强兵否?”赶来紫桂宫拜见的王遇笑吟吟地问道。 邵树德看着他蜡黄的脸色,久久不语。 多少年前,王遇站在那里,便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锐气十足,如今看着却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老将模样了。 “王大郎何必呢?不如暂且留在紫桂宫,我已让韩全诲请太医署的人过来了。”邵树德说道。 “大帅,可还记得当年攻黄邺营寨的旧事?”王遇举头看向耀眼的星空,声音有些飘忽。 “你说这世道豺狼遍地,纵是武人也怕。”邵树德说道。 “大帅竟然还记得……”王遇转过头来,眼神中有些欣喜,随后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朱全忠干得还不错。他攻灭了黄巢、秦宗权,解万千百姓于倒悬,河南百姓为他立生祠,诸路将帅尽皆拜服,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所谓英杰者,乘时而起,诛戮群丑,拨乱反正。朱全忠做到了这一点,便超过了许多蝇营狗苟之辈。或曰全忠雄猜多疑,背信弃义,但汴宋亳颍陈许蔡诸州百姓赖他而活,却也是实情。” “中和、光启间,大帅亦应时而起。河陇旧地,陷蕃两甲子矣,中原诸多豪杰,自相攻杀,无人过问。大帅提三尺青锋,御勇战之师,横行千里,电扫胡虏。不管将来如何,在后人修史时,这份功绩已难以磨灭。”王遇笑了笑,道。 “全忠功耶?罪耶?这都不重要了。他和大帅之间,如果不决出一个胜负,这天下的百姓就还要受苦。” “我这辈子,打了太多糊涂仗。不知别人为何要杀我,也不知我为何要杀别人。朱全忠成不了事了,我帮大帅拼杀最后一程。” 邵树德沉默。 他手下诸将中,有人为了个人前程在拼杀,有人为了家族富贵在搏命,有人为了实践自己的价值,还有人纯粹就是喜欢“玩”。 但卢怀忠、王遇、杨悦这三个人应该是不太一样的。富贵对他们而言固然也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 他们三人之所以还愿意为邵树德拼杀,并不是所谓大势已成,可能与他将关北建设得欣欣向荣,百姓生活安逸有莫大关系。 人与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乾宁二年十月二十。 崤函谷道之上,驮载着甲具的马队已进抵陕州。 轵关王屋之间,大车小车奔流不息。 河清码头之内,夜半钟声之下,一艘又一艘粮船悄悄靠岸。 土团乡夫已被操练得晚上睡觉时都梦到自己在列阵。 州县兵面容平静,但却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器械,丝毫不敢马虎。 衙军老爷气定神闲地锤炼武艺,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 也是在这一天,河阳中潬城的北墙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哀鸣,不堪重负地破碎了一大片。 宽阔的南浮桥之上,火光熊熊,似乎预示着战争的来临。 第014章 议 中潬城的守军其实是自己乘小船逃回南岸的,一共走了数百人。另有数百人被俘,数百人战死,还有不少人跳入河中,试图自己游回南岸。 梁军水师没来救他们,一者没必要,二者靠近了也有风险。 南浮桥被烧毁了,这次毁得很彻底。河阳三城,州城、中潬城(河阳关)已控制在夏军手中,只剩南城还在梁人手里。 南城本有三千梁兵,接应了数百残兵后,庞师古无奈,拨了一千步卒、三百骑卒、一百水手及相应的器械、粮草给霍存。 事情紧急,霍存顾不得规矩了。他在河阳、河阴两县征兵,得三千余人,全军膨胀到八千,分驻河阳南城及东侧不远处仓城。 为了推卸责任,霍存上笺自诉,兵力、器械短缺,而胡、庞二帅置之不理……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