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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0节


轻摇头:“陛下是带了三千精兵上任的,又有诸葛大帅提携,夏绥镇早晚是陛下的,臣当时处心积虑谋划如果消灭镇内诸将。没想到,陛下更精于此道。夏绥、朔方、天德、振武四镇一统之后,再收入党项诸部,大势成矣。”

    “得陈卿,朕之幸也。”邵树德叹了一声,说道。

    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雪头子打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

    北风呜咽,恍如招魂之音。

    “老陈,可还有未了之心愿?”邵树德突然说道:“老兄弟们有先有后,朕晚走几步,有些牵挂,可为你们处理掉。”

    “陛下……”陈诚眼角流下两滴浊泪,轻轻摇了摇头,道:“臣此生已至圆满,无憾事也。”

    邵树德沉默。

    真的没有憾事吗?人生本来就有很多遗憾。少年时、青年时、中年时乃至老年时,遗憾、悔恨、不舍、难过诸般滋味,——品尝,临走之时,真正完全释然的又有几个?

    “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邵树德问道。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陛下保重龙体。”寂静的屋内,响起了陈诚若有若无的叹息。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临别之时,君臣之间曾经的分歧早就烟消云散。

    几十年的出谋划策,几十年的殚精竭虑,几十年的操持政务,几十年的情分。在这些面前,些许分歧、生分、争执、不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君臣相对,默然无语,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诚的几个儿子进来探视了几次。看到邵树德时,毕恭毕敬,十分紧张。

    邵树德和颜悦色地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一直坐在胡床上。

    太医署的医官也时不时进来。其实他们早就束手无策了,只不过聊尽人事罢了。

    邵树德也不看他们,有时候就定定地想着心事。

    人来来往往,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这个世上,又有几人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呢?越来越少了。

    和缓又坚定的社会变革,让很多人觉得陌生。

    老兄弟们相继离去的世界,又何尝不让他觉得陌生呢?

    他想起了李克用临死前的喃喃自语:“我累了……”

    是啊,他这一生太过丰富,做的事情也太多,他又何尝不累呢?

    “陛下……”太医署医官轻声提醒。

    邵树德回过神来,看向床榻。

    陈诚已经气若游丝,眼睛一直看着他。

    他抓紧他骨瘦如柴的手。

    “陛下保重。”陈诚又流出了眼泪。

    “卿先行一步,为朕收罗勇士,朕随后便来。”邵树德说道。

    陈诚的嘴角微微咧开,慢慢定格于此。

    太医在一旁看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陈诚的儿孙们也挤了进来,想哭又不敢哭,怕惊扰了圣人。

    许久之后,邵树德松开了陈诚已经冰冷的手,起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说道:“着礼部、鸿胪寺、太常寺会同办理葬仪。朕的老兄弟走了,岂能没有排场。”

    说完,他离开了卧房,来到院中。

    天色已经大暗,雨雪并未停歇。

    他信步走入了雨雪之中,侍卫赶忙撑起了伞盖。

    风雪渐大,北风渐烈。

    即便有伞盖遮挡,雨雪依然无情地打落在邵树德身上,甚至迷糊了他的双眼。

    人生最后一程,竟然也如此风雨晦涩、阴暗难辨。

    恰在此时洛阳的大街小巷之中,慢慢亮起了温馨的灯光。

    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平静、安宁地享用着晚餐。间或传来几声满足、喜悦的笑声,就仿佛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邵树德越走越快越走越坚定。

    最初的理想是什么?可不就是想要看到这万家灯火的安宁场面?

    他想起了夏州城头宴请杨悦,请他出兵时的场景。

    人生崛起关键一战,杨悦吐露心声,说他忠的是夏绥的万家灯火。

    都说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杨悦忠诚吗?

    每个人对忠诚的定义不一样,何必苛责?求同存异,相忍为国,天下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更多的是复杂多变的灰色。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洛阳的万家灯火与欢声笑语,就是邵树德暮年风雨旅程中的路标。

    有它们指引,人生就不会迷茫,最终坦然地接受落幕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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