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他料定她千里迢迢归来手中定无多余银钱,纵然父亲一时心软有些贴补,到底也不可能能与他真刀实枪地比拼。他砸了一大笔银子,将生丝和码头的库房都拢在了手里,再不怕被人卡脖子告饶。 然而,也正是同样的理由,令他茶饭不思,愁眉不展。 已至六月末,朝廷竟迟迟没放出要在漳城开埠的消息。 若是漳城不通海,那他重金购置的库房将变成毫无用处的荒地,囤积的大量生丝也会因内销冗余得不偿失…… 自然,即便吃了这个亏他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可如此一来,却如同在父亲面前生生矮了晏安宁一截——父亲从来只看结果,无论她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只要最终没有损失,她就是父亲眼里的胜者。 这样的结果,晏康自是绝不愿看到的,因而心里那把无名之火,越发烧得让人焦躁不安了。 连芳亭服侍的下人个个都屏声息气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外头的廊桥上却忽地传来欢快语调打破了这沉寂:“少主!” 晏康有些烦闷地扬眉看去,却见长随笑容灿烂地走了进来:“恭贺少主大喜!” 他正想反问何喜之有,神色就先愣了愣,旋即目光灼灼地坐了起来:“有消息了?” 长随乐呵呵地点头,晏康顿时大喜,拊掌长笑道:“走,速随我去码头一趟!” 这漳城港,自此再不是渔民打渔的谋生的小口岸了,那汩汩流淌的海水,每一缕都将承载着源源不断的金银! 少年人意气风发,仿佛已经能看到不日赚得盆满钵满,得到父亲首肯的热血场面了。 他摩拳擦掌,已然时刻准备着大干一场。 * 日光正盛。 晏婉宁一袭杏黄的纱制烟笼裙,跪坐在凉亭的软垫上,含笑着将刚剥好的葡萄送到男子嘴边。 此举似是闺中情趣,凉亭旁列立的下人皆不敢多看。 宋镇视线在那俯身时被碧色丝绦勾勒出的曲线上扫了一眼,低头吃了一颗,入口倒觉十分甘甜。 宋家是积富之家,时令的葡萄在整个漳城都是紧着他们先送来的,但这还远远不够…… 朝廷颁布了新政,这对宋家来说是个大机会,若能利用得当,或许往后在江州府,都无人敢再同他作对。 “听闻你弟弟先前低价囤了许多生丝?” 晏婉宁抬眼瞧他,看不出喜怒,只得赔着小心道:“倒算不得低价……先前我那姐姐从中作梗,倒是让康哥儿多花了许多银子。家中不和睦,倒叫外人看了许多笑话。” 宋镇淡淡看了她一眼。 据他所知,倒是那姑娘先前谈好的生意被晏康插了一脚,弄得下不来台,后来双方还在货仓的事情上狠拼了一场……晏氏这话,很有为了先前他出面求娶晏安宁的往事在他面前上眼药的意味。 妇人家的小心思,他不屑于理会。 不过有句话她说得不错,家中不和,的确只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当日他见晏安宁生得绝美,又是丧妇长女,误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女子才生了心思,却没想到她是这般胆大妄为的性子,若真娶了她,整个宋家怕是要被她牵着鼻子走,拖入莫名的漩涡中……实在是不值当。 晏氏姿色上虽稍逊她长姐几分,却也还算拎得清,受些冷遇便很快知道了在宋家立足该依靠谁,倒也不是朽木。 且先前晏康为货仓的事上门想求,他虽照顾晏氏的面子也向胡氏施了压,却没料到胡家那般爽快地答应了,纵然胡家此举未必是因晏氏而起,在他这个做生意的人眼里,却多少觉得娶晏氏进门,的确无形中让家里更和睦了。 此刻的宋镇看晏婉宁时,心头的满意愈发多了,因而也愿意同她道几句外头的事。 “你呀你,可别占了便宜还卖乖。让你手底下的掌柜出去打听打听,外头的生丝,可都被炒到五两银子了!” 他口中打趣,心间却并无多少艳羡——生丝是讨巧之道,先前少有人能想到津门的火能烧到漳城来,大丝社不向晏康外放,也只是因为猜忌和固权的缘由。而眼下这价格已经炒得过高了,这时候他再下场,只怕会血本无归。 他只是在烦恼,眼下究竟该如何在开埠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晏婉宁听了这话只是笑,倾身又喂了宋镇一口,笑意却未达眼底。 晏康赢了晏安宁固然能让她心中添了些许庆幸,但要说有多愉快,也谈不上。如今的她,比起看晏康盆满钵满,她更想自己敛下些家底。 那日被人抢去了大部分带来宋家的银钱,纵然平日里宋镇心情好了会给她送些钗环,却也不过是打发猫儿狗儿似的,值不了什么大钱。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