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就会有同袍将他们身上的火器和粮食全都取下,给他们留一点点水——剩下就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确实有人之后渐渐扛过来,后来又赶上大队的,但这是极少数。 在就快要翻过露骨山山顶的前天晚上,王韶突然下令,就地扎营,让这几乎从五千减员至四千的这群宋军将士休息两天。 “休息”,这两个字对好多士兵来说是难得的恩惠。 但也有人心里有数:如今他们每个人随身都还有些指头大小的一两块肉干,一点点盐巴和干炒麦粉。两天之后,他们随身携带的军粮就真不剩什么了…… 此刻种建中与王厚和另外几个将领坐在一处。 早先王厚射中了一只獐子,他的亲兵手脚麻利,立即收拾了上火烘烤。此刻獐子肉的油脂一滴滴地滴在火丛中,香气四溢,令每个人都食指大动。 王厚故意揶揄种建中:“打猎这种事,彝叔你那火器就不行了。好不容易打准了,找来一看,里面全是铁砂,吃着都硌牙。” 周围顿时一片笑声。 前几日在露骨山中时,为了给生病的同袍打打牙祭,还真有人用火器去射天上的野鸽子的,射中了捡回来一瞅,那鸽胸里嵌得全是铁子铅子,被打成了个筛子。 种建中才不再乎王厚的揶揄,笑道:“爷爷又不是不会射箭。” 火器与弓箭,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因此也理应各司其职嘛! 这时候王厚的亲兵烤好了一整条獐腿,碰到王厚面前。 王厚看了却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一抖:“这……” 种建中一瞥就知道是给王韶的,当即笑道:“还不快送去给你家大人?” 王厚却说:“要去你去,我去恐怕会骂!” 王韶与王厚这一对父子,简直是严父教子的典型。有时营中的兵卒都觉得王厚可怜,他家“大人”对待亲儿子委实是太严苛了。 种建中轻哼一声,取了一把匕首,在獐子腿上一穿,提着刀就去找王韶。 此刻夜空静谧,而王韶正站在营地的最边缘,背着双手,仰视浩瀚苍穹中升起的一轮明月。 此时此景,连种建中都不由得看住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提着的獐子腿,开口道“经略……” 王韶没有回头,而是随意开口,道:“彝叔你见过这样的月色没有——” 种建中自然回想起在汴京开宝寺琉璃塔上赏月那次……心中涌起一阵涟漪。 王韶却如何能猜到种建中的心思,这位投笔从戎的文士仰望着那轮明月,低声吟诵道:“江月何年初照人,江畔何人初见月。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愧是孤篇压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啊!果然境界开阔。” 王韶一声叹。 种建中却全然不明白:他们现在置身于露骨山中,与那春江花月又有何关联? 只听王韶继续叹道:“只是在这种境界里,有很多个体是会被牺牲的。” 种建中心里一动,陡然明白了王韶的意思。 “人生代代无穷已……” 在这华夏血脉一代一代传承的漫长岁月里,每一个人,每一次生命,与那轮辉煌皓月相比,都只是细如萤火,稍纵即逝,从此泯于黑暗。 他曾经目睹同袍在自己身边中箭而亡,也曾经亲手将利刃送入敌人的胸膛,送对方上路。 也许,他自己也将很快迎来这一天。 归根结底,在历史的大川里,每个人充其量都只是一滴水、一朵浪花,转瞬即逝。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