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目光迷离,忽又问道:“苏公,这台子,只能看见天上星辰吗?” 苏颂愕然:“官家所言,老臣愚钝,不知官家要问什么?” 赵煦叹口气道:“朕方才,望着你当年给国朝造的这水运仪象台,多么希望,台上能走下来一个神仙,明明白白地告诉朕,朕亲政后,有些事是不是做错了。朕用那些人,是不是也用错了。如果不是,为何我大宋立朝百余年,开封城头一次在朕的手里,遭遇如此大灾。如果是,朕实在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也想不出章、蔡二位相公错在哪里,御史们错在哪里,工部的河议错在哪里。” 赵煦的眼睛望着那高大的天文铜台,情绪却明显激动起来。 “朕的祖母,不过是因朕年幼才得了临朝称制的机会,她有何资格阻逆先帝的变法大业?” “司马光,天下多少文士皆仰慕之,朕看来,他不过是个胆怯之徒、伪君子。他将大宋军将当年浴血打下的西北诸州又卖还给西夏蛮子也便罢了,他在朝廷里也是个小人。他若真的品格端方,怎会仰仗宣仁太后之势起复后,培植了一班行止污秽的党羽?他虽死了,阴魂不散,他的那些党羽,竟然能流放朕的宰相蔡确过岭南?朕在他们眼里,被当成了什么?还有天子的威严吗?苏公,朕怎能不恨元祐臣子?” “苏轼,苏大学士,他除了一手漂亮文章、善于上书指桑骂槐,他能干什么?苏辙,户部尚书,若三司使还设着,他也算能被称一声计相了,但他给朕弄到西军的军费了吗?他除了和工部尚书为了黄河要不要引回故道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他还有什么能耐?章相公为何不能贬逐二苏?” 赵煦说到此处,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更进一步引发了他深层的不适,他捂着心口,面上竟露了痛苦之色。 贴身伺候的内侍唬得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急迫而惶恐地奉到赵煦面前。 赵煦倒没有犹疑,端起茶盏边早已另备的一碗清水,和着药丸吞了。 第135章 司天监里的君臣对话(下) 苏颂并未矫作夸张地惊呼,而是一声不吭但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煦接药、吞药。 他想起自己刚做朝官那几年,仁宗皇帝常心疾发作,因知这位苏卿家补注过《神农本草经》故而与他说起过自己发病时的症状。 赵煦的祖父,英宗皇帝,并非仁宗的亲子,苏颂本以为,仁宗的心疾,不大可能在后来的继任者身上出现。 没想到官家如今才十八岁,竟也…… 苏颂胸口,也仿佛被狠狠踩了一脚。 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痛心。 他苏颂,是庆历二年的进士,五十余年来,宦海浮沉,什么没有见过?最终换来一份喟叹——天灾何所惧?疾患何所惧?才令社稷危矣。 倘使朝纲清明,臣工们各自守土有责、对得起一份俸禄,而不是痴醉于党争倾轧,帝王在位时间的长短,又能是什么问题呢?依次更替即可。 耳畔咳嗽与呻吟渐止,苏颂见赵煦的面色舒缓下来,无奈道:“官家如此模样,臣怎敢再说什么。” 赵煦将脖子上的貂裘裹了裹,又喝了一口热茶,靠在椅背上,嗓音沉酽道:“请苏公来司天监,而不是去宫里,朕就是想听苏公说说真心话。苏公莫虑,朕方才气急,是说起了所恨所厌之人,苏公乃朕视若恩亲之人,公尽可畅所欲言,朕绝不怪罪。” 苏颂拢了拢袍袖,凝神思量片刻,方道:“官家片刻之前,说到了许多人,却都是官家直接对他们予以品评。臣此际,先引一个人的原话。” “谁?” “左司谏张商英。臣闻,张司谏去岁曾扬言,愿章惇无忘汝州时,安焘无忘许州时,李清臣、曾布无忘河阳时。” “张司谏此言,提到了几处贬所,是替几位在元祐年间遭奸党(指旧党)贬逐的良臣出言,不过是气话。” “气话?官家,如今章、曾二位相公,已入主东西二府,张司谏此话,不是激起二相排挤、打压元祐党人,又是什么?国朝肇始以来,所设台谏制度,竟尔成为谏官拉帮结派、附媚权相的玩物,令到中外人情不安,从青衫官吏到泱泱士子都无所适从,官家还觉得不必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