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花朝节的一大早,京城万户的房顶檐角,刚刚被朝阳这位高妙的画师涂了一层淡金色,姚欢和艺徒坊的师生们,已经坐着雇来的骡车,行到顺天门外,琼林苑前。 这座由殿前司禁军专门值守、打理的皇家园林,入园的牙道,就比姚欢在南方州县看到的许多官道都要宽阔。 道旁古松苍柏矗立,林木后隐约可见花果园地、亭台水榭。 林间水畔,彩旗飘展,旗上书有“楼”、“轩”、“亭”、“庄”之类字样,多为在皇家或军中有裙带关系的商户所开的酒楼正店。 琼林苑的东南角,最是堂皇华美之处。 高耸的华觜岗上,数殿相连的琼楼玉宇,正当中的主楼名为“宝思阁”在榴红色阳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出金碧相射、宛如仙台的气象。 嶙峋百态的假山造景周围,遍植山茶、茉莉、素馨、瑞香等花,都是从闽浙和广粤几路州府进献来的南方佳卉。 一条铺设着五彩石子的长路,自岗下的水沼莲池间蜿蜒而过,通向岗上楼阁。 巳中时分,依着礼部徐侍郎审核通过的方案,姚欢和艺徒坊师生们,将书、画、乐、算、工,五处摊头摆好时,今岁金榜题名的五百一十六名新科进士,正自北边的苑门鱼贯而入。 宋代的进士服,皆为白衣襕袍,圆领前的一条黑色,直达袍角。 姚欢站在华觜岗上的青竹前,向下望去,黑白相间的一大片,仿佛观赏到后世湿地公园里,无数仙鹤扑腾过来。 只是,这些已荣幸地成为“天子门生”的儒家精英们,在悠游天地间的气度上,暂时,还及不上鸟。 他们从目光到身姿,再到脚步,春风得意的昂扬里,仍带着几分初见世面的拘谨与怯意。 看到头部阵营的那十几个进士,像走红毯一样,终于顺利走完那条彩石路,快要来到宝思阁前时,姚欢赶紧将目光投向礼部派来主持琼林宴的礼部司郑员外郎。 这郑员外郎,从前当过国子监的监丞,当初姚欢买下太学的多余粮米去赈灾,就是他批准的。 郑员外郎眼见着几年间,太学学正蔡荧文的这个外甥女,也不见得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淑媛,怎么着就像耍开鱼龙舞一般,越混越有模样了,未免不敢再小觑了她。 此番又因徐侍郎交待过,郑员外郎对姚欢更是平易和气,笑着冲她点点头。 姚欢得了郑员外郎的指令,回身向艺徒坊的师生们做个手势。 丝竹乐部的美妙旋律,先响了起来。 这是徐好好与李师师,特意为技艺尚浅的徒弟们写的曲子,简单,但不失优美的旋律线。 大宋的文士们,诗词工夫是标配,既擅填词,必定对音韵也有三四分造诣。 刚刚爬上山头来的新科进士们,凝神一听这欢迎他们的曲调,就露出赞叹之意。 有大雅之乐的平和淡泊,却无沉重苍凉的凄怆。 有教坊之乐的明秀圆润,却无靡丽挑诱的浮冶。 再看那些小小年纪的演奏者,虽都是小娘子,却头戴软罗幞头,身着带着淡淡青调的月白色襕袍,如一片不夺桃李艳、不争烟霞光的空谷幽兰。 摒弃浓妆华服、珠翠满髻的打扮,对外传递着不愿以色惑人的讯息,唯存弦歌雅意、请君细品的诚挚。 但真正令越聚越多的各位进士们,放下局促拘谨之态、兴致勃勃参与的,是宝思阁前空地上的其他几处摊头。 正在抄经的艺徒坊学生们,笔法稳健秀丽。 见到进士们探看,抄经者彬彬有礼地请他们赐诗。现场记录下来后,每积攒二十页,学生们便以当下流行的“蝴蝶装”的方式,折页对其,以褚树汁、白芨末等调成的浆糊,封装成册,恭恭敬敬地献去礼部官员处。 又有在画板上飞笔白描的小娘子,片刻工夫,就将眼前扎堆寒暄的进士们,画了下来,寥寥数笔,姿态尽出,那些好奇的模特们凑过来一瞧,便认出了谁是谁,露出开怀的笑容。 再有推演历法的,讨论某年日食或者月食的具体时间;用界尺和圆规画出图形,邀请进士们依着所授的“方田”知识,计算面积的;拼搭各种小木作,向众人展示,如何在屋顶的斗槽板和檐角之间以木条拉住那些漂亮的斗拱。 至于缂丝机,虽然搬不过来,但沈子蕃与高徒们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