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原本停留在两座城楼之间的人都已经散尽了。 南城门已关,北城门尚且留下一道缝隙,留给那个站在鳌山灯下,无比渺小的少年。 烟花由南城萧氏准备,这一盏鳌山灯,是北城晏氏,他自己花费十数日才绘完的图纸。 他对鳌山灯上的每一个故事,山妖水怪,情狐义鬼都十分熟悉,这些故事后来也化在前生在云蔚山,他同观若相伴的许多个夜晚里。 没有一个人是比她更好的聆听着,无论他将故事说的平淡,或是慷慨激昂,她都会以手支肘,安宁地听着他说话。 在烛光或是星光之下,她的神情总是比他所见的任何光芒都动人。 南边城楼之上的萧氏女兵已经将她们手中的箭矢对准了他,而后北边城楼之上的晏氏士兵,也同样会将箭矢对准对面城楼之上的女兵。 他们总是在提醒着彼此的立场,他还停留在鳌山灯下,近乎是一种宣战。 她没有回头,就像是过往的任何一次。南城门紧紧地关上,从来也不会留一丝余地。 而那些更久远的过往,在今夜,在他与她间隔面具对视的片刻之间,重新在记忆之中翻起了触摸不到的烟尘。 同心结不成,翻作相思结。想回到过去,无比地想。 北城门的缝隙之后,还有一人两骑,是在等着他的。 伏珺唤着他的名字,“明之。” 语气平静的就像已然曲终人散的这个夜晚。 他最后望了天明之时便会被人毁去的鳌山一眼,慢慢地朝着北城门最后剩下的那道缝隙走。 踏莎等候在伏珺身旁,他翻身上了马。 穿城不千步,十步燃一灯。华灯不似人无情,街市寥落,尚且有万千不曾熄灭的灯火相伴。 他们不必着急,慢慢地朝着府邸走去,欣赏这无人欣赏的团圆时节,寻常清景。 晏既问着伏珺,“你还记得承平十二年元夕之夜么?” 承平十二年,于他们而言都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年份。 可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上巳之后,元夕之时,于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天下太平的。 “承平十二年元夕,柳梢挂月黄昏后,夜市张灯白昼然。不过也就是和从前长安上元之夜一般,热闹却寻常而已。” 晏既无声地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那一夜我遇见她了。” 遇见谁,伏珺不必追问。 “我同你,还有两个兄弟,晏晰之、晏暾之一起在长安灯市之中闲逛。” “而后我忽而看见了与女伴在一起看灯的她,便找了个借口,从你们身边走开了。” 火合银花,倚交琪树,锦成丛。她就站在最耀眼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她,才能令她不感到害怕,不感到唐突,不以为自己是遇见了登徒浪子,避之而不及。” 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他却连接近都不能,少年人的一颗心生了少年愁,从未如此夜一般急切。 “正好见街市上的舞傩浪游至此,引发阵阵欢笑,于是我也买了街边小摊贩所售卖的面具,如舞傩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那时候的她布裙荆钗,远不如今夜美丽。可便是站在万花丛中,也是能叫他一眼发现,最特别的一朵。 他戴着面具走到她面前,心如擂鼓,做出万般滑稽动作,意图逗她发笑。 明明是上元佳节,熙熙语笑,百万红妆女。 可是她的神情总是蕴含着一点淡淡的忧愁,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伴着她走了许久的路,才发觉她原来一直都在注意着她周围,盛装丽人手中的花灯。 从前他只关心她温饱,在她为难之时,算准了时间,给她送柴禾米面,却没有想到过她不过也是一个平凡女子,也会想要那些耀眼却无用的东西。 所以后来她在他身边,他总是想要给她最好的衣饰。 想要看她艳妆,想要给她很多很多的钱财,任由她获取世间她想要的东西,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我后来还为她买了一盏琉璃所制成的莲花灯,她得了这盏灯,在那个夜晚再也不觉得遗憾了。” 他也是的。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