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粼粼的七里港河浮起破碎晚霞。 还没等暮色四合,临水的回环楼阁,就早早挂起了绛纱灯。 万盏华灯熠熠灿灿,辉映着潋滟水光,将岸边的朱楼画栋都笼罩在瑰丽的光泽中。 这儿,便是男人们醉生梦死的销金窟,魂牵梦萦的快活林。 ——扬州城颇负盛名的倡楼,浮梦苑。 初沅甫一推开窗牖,楼下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就和着晚风,飘到了耳边。 若她是不谙世事的良家子,听见这些污言秽语,或许会觉得羞耻难堪。 可她生于斯长于斯,是将此当做童谣,听着长大的,如今,早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初沅将手搭在窗沿,垂眸俯瞰楼下,略是凄凉地一笑。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她的声音,也会隐没在其中吧…… 夜色渐浓,扑面袭来的晚风沁凉。 她对着窗外出神,好似未觉。 直到,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才猛然惊醒,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凉意来。 身后,锦履踩过地毡,迈着跫然足音渐渐走近。 不需多想,亦无需回头,初沅便也知道这来人的身份。 ——能这样肆无忌惮出入她房间的,除了浮梦苑的假母柳三娘,便再别无旁人了。 她愣了愣,侧眸看向雕窗,终究没来得及动作。 因为身后的柳三娘,在绕过屏风,瞅见大敞的窗牖时,便被骇得大呼出声:“我的心肝儿哟,你把窗开得这么大,要是不小心被风吹得着凉了,岂不是就要耽搁了你的大日子!” 说着,她便火急火燎地上前,动手将窗扉给阖上。 柳三娘这话这表现,属实是有些夸张了。 眼下正值季夏七月,纵使是晚间风凉,那也断没有因此就染上风寒的道理。 说到底,柳三娘真正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她会不会着凉。 而是七日之后的出阁宴,是否会在她身上出现意外。 初沅敛去眸底愁云,颔首低眉地说道:“是初沅不懂事,让三娘担心了。那往后几日,我就不站在这风口透气了。” 都说如闻其声,如见其容。 她的这把嗓音温柔软糯,还真像极了她这个人,江南水乡的一场杏花春雨般,如酥浸润心间。教人一闻一见,便恨不能为她寸断了柔肠。 若柳三娘是旁人,说不定还会在她这满含歉意的解释中,心生怜惜。 可她是亲眼看着初沅长大的,是断不会再被她这清纯无害的外表给骗过去了。 这丫头啊,看着乖顺,实则脑后的反骨,比谁都硬,藏得啊,也比谁都深。 柳三娘阅人无数,自诩能洞察人心,可这么多年以来,却唯独对她看走了眼,险些栽了跟头。 原因无他,实在是初沅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太具有欺骗性,太能蛊惑人心。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干净清澈,盈盈秋水一般,微微上钩的眼尾,又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娇冶清媚,顾盼生辉之间,勾魂摄魄。 每次,她用那双清凌凌的琉璃眸,怯生生、又泪涟涟地觑上你一眼,别说色令智昏的男人了,就连女人,那也没办法对她竖起心墙,拒之门外。 柳三娘向来都中意这种乖顺又听话的美人儿,所以就未曾对她设防,甚至还当做明珠一般捧着、宠着,悉心娇养了好几年。 她对初沅挖空了心思,倾囊相授,指望着她能一鸣惊人,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养不熟的丫头,竟然还会趁着节庆时防守不严,从浮梦苑跑了! 真不知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