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篆书大气磅礴,厚重沉着,必出名家之手! 他道:字痕如皲裂河沟,只待一方源泉滋润,定能枯木逢春! 这确实是雅韵,这确实是沈先生的十弦琴。 钟应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浑身紧绷的精神随之松弛。 等他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迅速联系师父,无论是找贝卢讨说法,还是找驻意大使馆,他们都有了明确的目标,贝卢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再造一张假琴出来。 既然贝卢公开承诺赠送十弦雅韵给师父,那么清泠湖博物馆只要出具了仿制琴的鉴定结果,他们就能再到贝卢庄园,和这位狡猾可恶的偷盗者,好好谈谈十弦琴的去留。 钟应满心欢喜,谨慎的将古琴的九弦、十弦重新上回琴身,继续假装努力工作的样子。 就算让他放手这张琴,他万分不舍。 但是,琴在,带琴回家的机会就在,他可以忍住一腔冲动,状若无事一般立刻告辞,谨慎筹谋。 琴弦重回琴身,琴身重回琴桌。 钟应勾起一丝浅笑,心情极好,正打算和贝卢客套几句。 忽然,他视线余光扫过了琴桌正对面的收藏室装饰品。 熟悉的玻璃框、熟悉的信件,却与贝卢书房悬挂的内容截然不同。 钟应被十弦雅韵完全抓住的注意力,终于能够分散到这些信件上,逐字逐列的去阅读它们。 越是阅读,他刚才愉快的心情越是跌入低谷,甚至感受到收藏室刮起并不存在的寒风,刺得他背脊冰冷,如遭雷劈。 因为,那是沈聆的亲笔,字迹与日记别无二致 贝卢先生若是爱琴,等雅韵归来,我专程为您弹奏也是无妨。 沈某家境殷实,如若归还此琴,必重金酬谢,此生铭记意国义士的恩情。 若有他求,尽管告知,沈某必定竭尽全力为君解忧,莫敢不从。 字字句句,好像一种无声呐喊,萦绕在困住十弦雅韵的收藏室,跨越近八十年光阴,绵延不绝。 那不是书信。 那是沈聆临终前的哀求。 他在祈求这个带走雅韵的贝卢,能够大发慈悲,将琴还给他,字里行间的绝望,随着书信从左到右的排序,层层加深,却依然保持着文人风骨,委婉温柔。 钟应觉得指尖麻木,眼睛干涩。 沈先生心心念念的书信确实到了意大利,也确实到了贝卢手上。 可他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三番五次的哀求许诺,因为民国大使的热情翻译,变为了意大利语的我们友谊天长地久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贝卢见到钟应的震惊神情,也仰头去看挂了墙上几十年的装饰品。 他一看就笑了,面色慈祥,带有怀念神色说道:这些是当年沈聆不远万里给我送来的书信原件,你懂得中文,就该知道我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贝卢和沈聆不是朋友,他甚至没法跟沈聆好好说过一句话。 但他仍旧坚持,他是我一生难忘的知音。 第9章 贝卢每一天都在这里怀念沈聆。 如今,有了优秀的斫琴师当听众,他的怀念更加绘声绘色。 那时我刚到中国,对中国古典乐器一点也不感兴趣。 贝卢声音有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却说得异常清晰,沈聆常常在遗音雅社,专门为我弹奏琴曲,久而久之,我一个不懂中国弦乐的家伙,都能听懂他弹奏的有朋自远方来、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他说得十分详细。 仿佛沈聆真的愿意为他弹琴,为他讲述古老的琴曲典故。 然而,钟应克制着心中憎恶和怒火,默默伸手虚放在琴弦上,免得自己忍不住对眼前谎话连篇的老头子动粗。 沈先生成立遗音雅社之后,终日闭门研究汉乐府残存诗篇,与演奏家们一起,重谱乐府诗,忙得根本没空搭理外人。 自从他们义演募捐之后,前来拜访、结交的富商权贵,数不胜数。 他曾无数次在日记里写到: 前方战事惨烈,众人却无暇关心抗战,只顾着来看遗音雅社的传世名器,个个都称自己是知音。致远年少气盛,阻了一些人离去,差点惹出事端。我社既要为抗战募捐,便不好强行推拒,只盼捐去的财物,能有些用处,早早胜利而归,还遗音雅社昔日安宁。 沈先生不求闻达的喜静性格,透着对来访者的不满。 即便是贝卢真正去到了他的面前,恐怕连琴音都听不到一下,更不可能得到沈先生的好脸色,还专门弹琴帮他开窍! 可惜,贝卢没有意识到这些。 他沉醉在自己虚幻的回忆里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