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暇被她跳脱举止惹得勾唇一笑。 虽说病容憔悴,那股子年少春衫薄、策马楼头过的风华意气却翩翩然自少女行止之间蓬勃而生。 “你自个儿考的功名,难道此刻要推诿吏部所授官职?” 景暇嗓音泠泠,寒邃的眸里尽显迫人威压。 王洛宓心头一颤,忙叩首,想要开口解释,却不想牵扯到了脊背上的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嘶……” 内侍鱼贯而入,捧着笔墨纸砚搁在一旁的案牍上。 “朕想瞧瞧,今科榜眼的策论文章。” 王洛宓侧头瞥向案牍上的纸笔,眉心微蹙,不解景暇何意。 “陛下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景暇不言,只是冷冷地睥着她。 王洛宓垂下眼,陷入了紧张的思虑之中。片刻,她迟疑地开了口。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再写一篇……未提及摄政王的策论?” 景暇不置可否,挪开了落在王洛宓身上的视线。 素手执起御案之上的玉盏,细细碾磨着盖碗。她盯着清茶氤氲出的热雾,直至它被吹散在微冷虚空中。 “你何时写过诋毁摄政王的文章?” 景暇此话有两层意思:一则令王洛宓就此封口,她稍后写就的策论即是在贡院之内所作。 二则,“诋毁”二字,已给她那篇檄文定了罪。檄文中所列条条罪状,皆为诬告,若她认下此文,便是犯了辱谤朝臣的重罪。 王洛宓听出了淡淡语调中蕴藏的威慑之意,低低地叹息一声,转而抬首,直视着景暇的眼眸。 “微臣不懂”,她顿了顿,“微臣还以为,这榜眼荣光,是在嘉许微臣直谏之义。” 景暇噙笑问道:“你是觉得,朕辜负了你的高义?” “微臣不敢。” 话语谦恭,那倔强的神情却蓄了几分不舍不休的韧劲。 景暇轻呷一口清茶,将玉盏搁下。 “既是弹劾,可有罪证?” 王洛宓语塞。 “你是愤懑,朕辜负了你一腔赤忱。可你所知的摄政王,不过是世人喉舌间的摄政王。所谓文士风骨,亦是书生意气。” “你是书生,不知黄沙夐远,不知枯骨成岭。不知他执掌兵马大权的荣光背后,是无数次以命相搏的血战。” 王洛宓偃了傲气,喃喃道:“那他为何,会变成如今的奸佞……” “是朕将他变成这样的。” 景暇回答得急切,开口时漏出了丝丝泣音。凛冽冷肃的声色,头一回叫人窥见了破碎冰幕下的柔软。 景暇定了定神,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却难掩那分隐忍而沉重的哀恸。 “是朕,将他描绘成这样的。” 王洛宓沉吟半晌,才启唇发问。 “陛下说臣是书生意气,不谙武将忠魂,所以视他为祸国奸宦。可是陛下明知摄政王是何等标格,仍要令他‘成为’奸宦吗?” 景暇长叹一声,颤抖着吐出胸中汹涌的悲戚。 “是。” 王洛宓没有再追问,因为她已知晓了景暇此举的缘由。 所谓帝王的荣光,不过是权欲的囚徒。 “微臣知道了。” 礼罢,王洛宓走向了案牍,跽坐入席,提笔挥洒。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