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呈上上好的龙井。 皇帝道:“今春天下大旱,雨后龙井不可多得,爱卿尝尝。” 江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微臣愚钝,倒以为藏书阁中碧螺春亦是上等佳品。” 皇帝不由干笑一声,佯装无事地摆摆手:“朕老了,头昏眼花的,那盘棋硬生生瞧了三日未得解法,今日观爱卿手法,取舍妥当,得胜满盘,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闻言,江恕心中微一哂。实则早在见到那盘棋时,他便料到最后若解,老皇帝会有这话,若不解,难免有几分“扮猪吃老虎”的算计,左右权衡,仍是解了棋局。 眼下如他所料,无甚意外。江恕仍是谦卑道:“后生乃是圣上的后生,领朝堂俸禄,受帝王恩赐,为大晋效力,可畏亦是于敌可畏。” 皇帝大笑两声,饮尽杯中茶,连道:“好,好!” 笑后,皇帝望着面前青年人冷硬的轮廓线条,不禁感慨起来:“朕记得当年,你便是一腔赤城热血,就拿着朕赏赐你的荆棘剑,字句坚定地立誓。” ——今,江恕手握荆棘,意为披荆斩棘,以身躯热血领护大晋山河,愿今后再无和亲远嫁受辱的公主,再无因战被俘、流离失所的百姓,边疆不安宁,恕永不回京享繁华。 “那时候你才十五啊,朕的子民有多少十五的男儿郎还在赏花逗鸟,仰仗父辈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皇帝叹息一声,很快便欣慰道:“转眼十年过去,我大晋国强民安,西北边疆风调雨顺,有宁远侯这般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朕心感宽慰,甚是宽慰啊。” 皇帝絮絮叨叨,真情实感地拉着他回忆往昔,不一会,又阔论起将来,山南海北,民声社稷,唯独只字不提婚事。 宫人接连添了三四盏茶水。 江恕淡淡应承着,心下对这桩婚事却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 再说藏书阁中,趴桌昏沉睡去的常念。 她素来贪睡,一则是身体虚弱,时感乏力无神,二则是服用药汤。 这一觉睡的却不安稳。 梦中的场景变幻莫测,最终又回到了前世临死那日。 大雪纷飞的冬日,扬州城挂满白幡:是国丧,是帝王崩逝,是她时隔三年未见的父母兄长接连离去。 生离死别,锥心之痛,比她这十几年来喝的汤药苦上千万倍。 那几日,舒衡日夜守着她,死命地攥着她的手,不断重复:阿念,恕我无能,全是我不好,舒家一脉系于我身,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求你原谅我。 事已至此,人走茶凉。 还谈何原谅? 她有罪,有愧,怪她识人不清,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常念不是没有想过韬光养晦,待日后将一切阴险罪恶揭露于世,为死去的至亲讨个公道,可骤然得知噩耗,身子一落千丈,已是仅靠汤药续着最后一口气。 迟了,都迟了。 她想回宫送父母兄长最后一程,可舒衡派了十几个婆子内外守着府邸,不许她出城,更不许回京。 深夜,她寻机逃了出来,在城外被拦下,舒衡眼眶通红,对她说:阿念,我只能保下你,可你万万不能回京。 她不知舒衡到底和皇后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明白以她的身体状况,再熬三日,都艰难。 可舒衡一腔执念,他不懂。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