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下的野草,颇有燎原之势般向桂花树挺进。 莫愁眼疾手快地跑到水缸处舀了一瓢水, 浇灭火苗, 回过头时看见的是呆若木鸡的阮语,却从头至尾没见着广寒那个小妖精。 “广寒呢?你俩想作什么妖?”莫愁一宿没睡,回来又被莫名一吓, 疲倦得很,自然也就没好气。 阮语惴惴地道,“广寒……在修行吧。昨日他和我提起香火供奉可以加快修行,所以我就去买了些高香……莫愁你别生气,我真的只是想帮他……” 莫愁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广寒和阮语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只知道广寒修行已经愈发急功近利了。 她搬进后宅数月光景,这小妖精就能从精魂化为人形了。如果当真斗法,莫愁未必是他的对手。 若说这世上有一人想让广寒修为精进,那也是莫愁。可她活了千百年明白一个道理,修行之事靠的是机缘,可更靠的是踏实锤炼。行将踏错一步,就可能走火入魔,进而万劫不复。 莫愁一言不发,像一位子女不肖的老母亲一般暗自发愁,急得满地打转。 阮语本就寄人篱下,如今看莫愁这副要活吃人的架势,更是心里发怯,她咬了几次牙才鼓足勇气上前拽住莫愁的手,本欲说话,却被正烦躁的莫愁甩了开来。 “难怪你能被那邪教骗得命都不要了呢,天下要都是你这般傻子,骗子都不够用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单纯靠香火就能修炼成仙?明儿我给你烧个荒山,你也做个阮语大仙好不好!” 天地良心,莫愁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眼前的阮语极尽忍耐,即便是抽噎也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莫愁眼看着阮语颤抖的双肩,火也消了大半,还在并不宽裕的良心之中生出了一丝愧疚,就事论事就好,何苦戳人伤疤呢? “那个……对不起啊,我这话说得过了,我道歉。”莫愁依旧揉着太阳穴,“但以后绝对不要再干这种蠢事了,广寒那小崽子嘴上没毛,你不能全信他的。” 阮语点点头,哽咽道,“饿了吧,我给你做点饭去。” 说罢还没等莫愁回应,便捂着脸跑开了。 莫愁一身疲倦,本欲先回屋睡一会,可如今这情势,不敢睡了。她知道阮语敏感,这会更不敢把她当丫鬟使了,便咬着牙也跟到了后厨来,帮阮语生起火来。 “你……还记得香雪么?”莫愁说这话一来为探求真相,更主要也是为了缓解尴尬。 “香雪?不认识。”此时阮语眼眶和鼻尖皆是通红,说话瓮声瓮气的。 “那……阮姨娘呢?” “阮……姨娘?”阮语放下手里的锅铲喃喃自语,“想不起来,可又感觉好像……不不不,想不起来了。” “那你总知道自己是在哪家妓院吧?” “嗯,教乐坊……”阮语趁莫愁还没说话,赶紧道,“我会弹琵琶,还认得字能读诗唱词,所以是雅伎。” 莫愁见她如此惶急的解释,也便更心疼了。凡夫俗子不过朝生暮死的人生,也尽是变幻无常。哪怕托生得不错,做得几年大户人家的娇小姐,富贵也不见得永伴终生,昨日仍是座上宾,今日已为廊下婢,灾祸不过转瞬即至,一夕之间便断碎沉沦,永劫不复。 朱颜易老,恩情易断,功名易损,富贵易变,生生死死不过转瞬间,任何身外之物都犹如悬丝坠器,安得世世长久的道理? 可饶是如此境地,阮语依然如此敏感地守着这份并不值钱的清高,莫愁心底一时空落落的。自己呢?千回百世,不老不死,生从何来,死往何去? 莫愁拉着阮语道,“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已是前尘过往,索性忘了他吧。你可以不认清明这个弟弟,可以不认谢家这个母家,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但你一定要认定你自己。你不能妄自菲薄,我也不能再言语唐突,阮姐姐,今儿起昨日过往就正式翻篇了,那个为奴为婢,任人宰割的阮语翻篇了。我和清明会继续查下去的,不能再让无辜之人落入水正教的魔爪,姐姐,你愿意一起么?” 阮语登时保住了莫愁,嗷地一声哭了出来,仿佛宣泄着几日来的隐忍,不,亦或是有生以来的隐忍。 莫愁吃饱又小憩了一会,已然过了晌午,莫愁决定亲赴教乐坊探上一探,她换了一身绛色素服,高挽发髻,一带束之,走到镜前照了又照,勉强带着一点英气劲,可究竟能否女扮男装不被人识破,就未可知了。 莫愁方至庭院,睨了一眼已然枯叶凋零,残花满地的桂树,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干影印在广寒俊俏的脸上,小妖精正闭目禅定。 莫愁细细打量起这小妖精,总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奇之处,平日里吊儿郎当每个正形,若是修行之时,却深瞑入定,不应尘嚣,半分嘈杂都休想扰他。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