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邬州出后路过济州,沈临川的车马停在县衙门口,早就等候在一侧的王碾忙接他下来,殷勤道:“许久不见,沈相您还是如此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沈临川眼风一扫,王碾立刻闭嘴,讪笑了两声,摸了摸鼻,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他早知晓此人油盐不进,这个马屁不拍或许更好一些。 此次回济州不仅是路过,沈临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与王碾寒暄两句,听他汇报完济州的情况之后他便动身要往牢中而去。 王碾大惊失色,欲要拦他,又想起来此人不是那种见不得血腥脏污的公子哥富贵侯,于是也不多思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牢中肮脏,还未步入便感到一股阴气在炎炎烈日之中直直冲着人脊梁滑上,紧挨着阴暗的地方有黏腻腻湿乎乎的潮气,值守的衙役见到两人过来,腿一软,忙精神了起来,站的直挺挺。 王碾平时极少过来,只有在审重犯时才会亲自监督,平时牢里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审犯人,审人的手段都是一致的骇人,他光是听着那惨叫声便感觉腿软,每进去一次都好几日吃不下一顿饭。 沈临川面无表情的走入,王碾只能壮着胆子冲在他的前面,提着灯替他开道,同时吆喝值守的人将墙上的火把都点燃,好将这阴暗的地方照亮些。 牢里很静,除了此时衙役的走动声之外便只剩下死刑犯痛苦的喘息与哀嚎,剩下的人仿佛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没有一丁点儿生气。 一只肥硕的老鼠爬过沈临川的鞋面,他面不改色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被钉在人形凳上的囚犯旁,端详片刻,忽然启唇问道:“此人所犯何罪?” “回大人,此人罪大恶极,将邻家三岁稚儿扔进猪圈活活咬死,”此人本是王碾下午过来要亲审的,听他问,不由得多说了两句,“本来判的是杀头罪,但此人家中尚有一高龄母亲,于是下官便想着待到他的母亲去世再实行问斩。” “此时不过是叫他受些皮肉苦,好为那惨死孩童出气罢了。” 沈临川点了点头,眸中依旧是凝着寒霜般,没有一丝起伏。 “大人,你要找的人就在最里面,需要下官带您去么?” “无需,”沈临川收回目光,望向王碾所言的方向,眸中划过寒光,问道:“他神智还清醒么?” “不大清醒,时常胡言乱语,偶尔清醒但时间不多,”因为是受了沈临川吩咐关进来的人,故而王碾倒也时常会让人汇报他的情况,“若他不清醒,只要浇一桶冷水下去就好了。” 沈临川慢慢走到关着林子耀的牢前,他正躺在一垛发霉的稻草上面对着墙壁拿着一块石子儿不知在写着些什么,笔划极乱地刻着一团又一团,每次刻上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伺候在身侧的狱卒见他这般,便用腰间的一大串贴匙将牢门打开,提着一桶冷水两步上前将林子耀淋透,大声道:“林子耀,有贵人来看你了!” 大抵是习惯了被这般对待,一桶水浇下后,林子耀蜷缩在角落痛苦地哀嚎了一声,顺着狱卒的目光望过去,霎时间浑身一震,顾不得许多,连爬带滚地站起身来往站在牢前好似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人扑去,嗓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沈临川默不作声退后了一步,微抬手制止了狱卒的动作,任由林子耀发疯,他就站在距离林子耀的手指一寸的地方,任凭他怎么使力都不能触到一片衣角。 人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袭素衣,眉目冷淡,永远带着一副清高的模样,特别是对比着自己如今狼狈的样子,林子耀一边疯了似的想要撕碎他,却又想要将自己给藏起来,永远藏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角落,这样谁都不能再看见他的窘态。 太狼狈了,林子耀终于力竭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而沈临川却还是那副看客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过,光是站在那儿,便好像已经吐了一万句最伤人最露骨的话出来。 这是执念么,应该是的,林子耀躺在满是老鼠排泄物的地面,蟑螂和蝇虫在他身上爬出又爬进,他呵笑一声,问道:“来看我笑话?就凭你这个瞎子么?” “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杀了你。” 等到他说完,沈临川才眸光稍动,往前了一步,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很可惜,我的眼睛已经好了。” 虽然他没有必要也不必自降身份来嘲讽这个可怜的烂虫,但是这句话却是他想说很久了的。 沈临川重新站起身,微低垂下面眸子可怜般、嘲弄般、不屑般说道:“我只不过是来感谢你,你促使了我和玉儿在一起,我们过的很好。” 话落,林子耀仿佛被扼住了喉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目光空洞仿佛回到了什么时候,在思考着什么。 等到沈临川走出,才听见身后有大哭声传来,他默默勾起唇角,走出了县衙的大牢。 牢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只可惜,林子耀看不见,沈临川会让他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永世见不得天日。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