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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谢老不入官场,并不代表他不了解官场。

    新皇上位变革之初,刀向谁人,便能看出其志在何方。

    先帝想要斩断剔除之弊端,对方或许未曾想过。

    “我知道世事不公,我也知道朝政不明,可要完成我心中之事,湛,虽九死而无悔。”他脊背挺直,不曾摇动。

    谢老公心欣慰,私心却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听自己的话。

    纵然如此,他还是选择为孩子明心。

    他轻声问:“一人微茫之力,有用吗?”

    “有用。若是无用,阿耶和大兄,何必奔走乡野无偿讲学,教人识字明理。”谢景明苦笑一声,“左仆射青年时,也亲自下田,一寸寸丈量土地。是你们教我,知不如行。不是么?”

    他眼中泪光,倒映着烛火的弱光:“倘若这世上全然黑暗,再无半点光明,想要破开固然不容易。可一旦有一丝光,就总有人愿意前赴后继,不计代价,将黑暗撕开。每个站在前路上,于茫茫暗色之中呼喊的人,都是有用的人。”

    少年人连日奔劳,身体虚弱不堪,语气也羸弱,却有泰山不移之坚定。

    谢母心疼地将幺子抱入怀中。

    “为官难清,清者无法真正做事,欲要成事者反倒要遭受世人毁谤,你可想清楚了?”

    她的幺子,自小立志便是为朗月君子,一旦入朝堂,便要注定为不可为而为之。

    “世人毁我誉我,于我何如?”谢景明看着双亲,神色不变,“儿此一生,只恐要辜负爷娘养育之恩,心中愧疚。”

    谢母伸手,在他头顶上拍了拍:“前路难行,爷娘此后都无法再庇佑你,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忘了武夫子的教导,日日耍耍拳。冷了要添衣,日光甚好时,要将被褥晒一晒,这样睡得舒服一些。”

    “你母亲说得对。”谢老闭上眼睛,朝他挥了挥手,“你自去罢。”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春风,不该拘在一片小小的林子里,该远去万里,见青山流水轻舟。

    谢景明知道,双亲这是答应的意思了。

    他往后膝行两步,用力磕头。

    “儿对不住爷娘。”

    谢老伸手,托了他的手腕一把:“阿玉是个好孩子,你也是。”

    所以,别怕。

    自己想走的路,便走去罢。

    未免自己看着两鬓渐生华发的爷娘,心生后悔,谢景明根本不敢抬头看双亲一眼,就着深深的揖礼,往门外退去。

    他知道,母亲一定会目送他离开,哪怕双目泪光涟涟,她也要令自己不能追上来。

    那夜月色清冷,凄凉辉色铺了一地。

    刚出院子,他就被守着的两位兄长拦截。

    谢行远问他:“不能不去吗?”

    谢景明答他:“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君子一诺,终身践之。

    他谢湛,只不过是做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若是她真的——”谢行远有些不忍心说下去。

    小娘子幼年软糯可爱,渐长渐肆意自在,如同伫立阳光下最矫健的小豹子,也似关外立于天地不屈不挠的白杨,一个劲儿往上蹿。

    那股生机活力,谁不喜欢。

    “即便她死了,我也能活下去,我还怀揣着我们儿时在汴河兰舟上编织的梦,不曾试试。我不能让她有遗憾,也不能让自己有遗憾。”

    谢景明袖摆下的手轻颤。

    “而且,我不信她这样轻易、悄无声息就死了。”

    他们阿玉,怎会折在蔡河潺潺水流中。

    谢致礼没什么要说的话,他只是把对方抱了抱,拍着他的后背宽慰:“家里和爹娘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人一生何其短暂,的确不该留有遗憾。

    谢行远也不再说任何话,只是张开手抱上来。

    “若是后悔了,告诉阿兄一声,我教你死遁离开官场,随我纵马天下。”

    兄弟三人,紧紧抱在一处。

    风从翠竹起,席卷黄叶,落在三人脚下。

    同样的情形在眼前重现时,谢老和谢母忍不住红了眼。

    他们的幺儿,回家了。

    第88章 声声慢

    谢景明在谢家逗留一整晚, 与两位兄长饮茶到天边浮出鱼肚白。

    近几日都无须上朝,可今日要为三军践行,他只得早早离开, 从地道回宅子换朝服。

    唐匡民倒也没糊涂到底, 几日之内便令底下官员召集二十万大军,并辎重交到定远将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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