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华眼中闪过一线错愕,但他很快将这点情绪控制住了,端坐龙椅上道:“原因?” “小女出身卑微,性格莽直,虽聘名师教导却冥顽不灵,毫无长进。若她为后,一,无谋少智难以服众;二,跳脱任性难以肩责;三,软弱易制难以王佐。与其等她他日惹下滔天大祸累及全族,不如妾今日领了退婚之罪止损一身。求陛下成全!”郑氏说完,以头磕地,“咚咚”有声。 彰华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旁的吉祥跟如意对视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惶恐。 郑氏不停地磕着头,没有停下来。 彰华也没有叫她停。 于是一时间,执明殿内回响着“咚咚”声,一下一下,如捶在人心上。 吉祥忽然扭身,悄悄地退出去了。 彰华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终于动了几下,然后支力起身,看也不看郑氏一眼就转身走了。 郑氏错愕抬头,目送着他消失在侧门,忍不住唤了起来:“陛下!陛下——” 然而,彰华仿若未闻,就那么消失在了门口。 只剩下如意跟郑氏两两相望。 如意啧啧道:“谢夫人,敢退皇帝婚约的,您可真是千古第一人啊。” 郑氏咬了咬牙,再次磕起头来。 如意望着她,最终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一个个都在折腾什么呢这是……” 彰华快步走进暖阁,伸手脱常服。他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地急躁起来,腰带解了好几下都没解开,索性一把扯断扔在了地上。然后换上麻衣木屐,进了蝶屋。 将门合上的一瞬,他靠在门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像无声的水流,细致耐心地冲洗着纹理间的污垢——那些刻意藏起的惊涛骇浪,在满目的绿色里,在蹁跹的蝴蝶间,一点点地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上一次见你如此,是三年前,太上皇要出家时。” 彰华睁开眼睛,余波尚未完全平定,瞳仁间还残留着汹涌的气息,看上去有点恍惚。 说话之人从绿藤间直起身来,竟是风小雅。 原来,那里摆放着一张矮几,此人以几为床,也不知睡了多久,此刻刚醒便正襟危坐,姿势端端正正。 彰华微皱了下眉:“你怎在此?” “我正‘失踪’中。” “朕知道你假装中计失踪,化明为暗,所以让你入宫躲避。但朕借你的似乎只有陵光殿,而非这里。” “陵光殿阴暗寂寞冷,这里花团锦簇赏心悦目得多。”风小雅说完,从几下捞起一个茶壶,敲了敲壶壁,“来点吗?” “朕现在不想喝茶。” “巧了,我也是。所以,这是酒。” 琥珀色的琼浆倾入白瓷杯中,彰华拿起来呷了一口,眉心微动。刚要说话,风小雅已随手从身畔一株蕙兰上揪了片叶子下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天籁声起。 彰华便暂停了要说的话。 乐声一开始舒缓悠扬,如一弯冷月照着夜间的山谷,紧跟着,节奏变得轻快起来。似溪流潺潺流淌,柔柔地洗刷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石缝中一株小花不知烦恼地摇啊摇。突然间,一颗松果从树上落下来,掉进水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小花的花瓣上立刻多了几颗剔透水珠。一只小松鼠跟着从树上跳下来,想要去捞那颗松果,但流淌的溪水已带着松果流走了。 溪水时急时缓,松果浮浮沉沉,松鼠紧跟其后锲而不舍地追,峰回路转间一下子撞在岩石上。等它捂着脑袋再起来时,松果已不知漂去了何方。乐声至此又一转,从紧张激昂变成了惆怅哀伤。小松鼠凝望着月夜下淙淙不息的流水,想着那颗一去不复返的松果,垂头丧气返回上游。它走啊走,走啊走,一抬头,看见了那朵沾满露珠的小花,如此意外之得,也算欢喜…… 就在这时,如意的声音突兀地从蝶屋门外传来:“陛下,谢夫人还在磕头!” 风小雅手指一抖,声乐立停。 彰华跟他彼此对视了一眼,风小雅继续吹了几个音,想要拐回到刚才的意境上,却发现回不去了,只好放下叶子苦笑了一声。 “让她磕。”彰华沉声道。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