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成里外间,里间供病人休憩,一张躺椅放在珍珠帘后,一侧头,便能观望外面情形;外间则是宁夫人的学生、学徒倒腾药草之处。因他在,便只留了一两个人手。 卧在躺椅上等了好一阵子,听到轻盈的脚步声,隔着帘子望过去。 幼微亲手捧着一盏汤药进门,到了珠帘外,与丫鬟轻声言语。 记得很清楚,当日她穿了一袭淡紫色,比起如今,面颊要圆润一些,浅浅的笑容,十分甜美,语声清越。 ——也是挺奇怪的,他只记住了这些,没打量她眉宇。不知道是没记住,还是没力气多做打量。 丫鬟接过汤药,越过珠帘,送到他手边。 他一口气服下,只盼着汤药能给自己片刻安眠。可是,久久不能如愿。 心里烦躁,唤一声“来人”,又说一句“再来一碗”。 丫鬟不吱声。 幼微听了,却是当即望向里间,惊讶、困惑、不悦,像是在无声地说:你打量汤药是陈酿佳酿不成?还“再来一碗”? 又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是瞥一眼,明明不该知晓这么多,却感觉到了,确信无疑。 她沉了片刻,吩咐丫鬟,说:“备一杯温水送进去。” 他便意识到,她直接否了自己的要求、做了相应的安排。 想了想,温水就温水吧。 接下来,有意无意的,留意外面的她在忙什么。 听到她拉开一格格小抽屉的声音、称药材甚至动笔书写的沙沙声响。随后,下雨了,雨势越来越大,便再听不清她那边的响动。 可是,时间已莫名变得安静恬淡。不知是因了这感受,还是药效起了作用,舒坦了不少。 原本要在这样的氛围中眯一觉,苗维却寻了过来。 苗维是宁博堂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年纪长他一截儿,位居吏部尚书的要职:公务上的事,总是立时三刻就办,只是,有时办完了会反悔,少不得跟他啰啰嗦嗦,拐着弯儿地数落一通。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宁府与苗维更近,他的事,自是不会瞒着。 那日,苗维冒雨过来宁府,找他商讨罢免几名官员的事,在他近前坐了,放下亲手带进室内的两样东西,看他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便说你别动,听我跟你说就行。 他就听着。 苗维微声告诉他,这个官员是哪位重臣的亲眷,那个官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门生,一起罢免官职,未免太难看,总要顾着今上的情面。 他费了些力气才说,政务怎么能与裙带关系扯在一起。 苗维继续规劝。 他不再言语。 苗维来了火气,说那你以后离我远着些,扭头将一旁沉甸甸的大红描金锦匣、二尺多见方的樟木扁匣送到他手边,“这是贵府前几日送给家母的寿礼。苗府清贫,拿着委实烫手。再者,这也不知是恩惠亦或旁的,怕是比裙带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他随手打开樟木扁匣,见里面是一张斗方,画着一副月下花鸟——还没完成,没有落款印章。 是他不知何时画的。 合上扁匣,信手扔到一旁,又看那个不小的锦匣。里面是一对儿不大的白玉花瓶和一套玉质相同的酒具。 他在外面的人情来往,都是谨言慎宇打理。送给苗府的礼,大概是两个心腹跟着他忙昏了头,出了差错:玉石物件儿配得起苗府的门第,没完成的斗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说寓意,便不是很妥当。 可是,苗维的言语也实在刺耳。 他问:“真要退还?” “除非你暂缓罢免那些人官职一事。”苗维一定是笃定,那会儿的他,随意一个人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如此,便也会没了人前没涵养的做派。底气十足的。 他生生被气乐了,嗓子已哑的勉强能够出声:“也好。玉碎声悦耳,我正愁没个解闷儿的事由。” 然后,他就慢慢地,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拿起、松手,让它们碎在地上。 苗维瞠目结舌,缓过神来,拂袖而去。 他唤人:“浓茶。” 丫鬟应声,幼微却在她出门之际拦下,说不妥,告知了一道清心去火的茶的烹制法子。 又跟他作对。他仍是不以为意,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望着烟雨。心里是很清楚,她是好意。 她走进来。他辨得出,是她的脚步声,心里不免想:难不成还要训我几句? 不是。 她是来清扫那些玉石碎片的。 玉碎的声音好听,被清扫时相互碰撞的声音亦是悦耳。 忙碌完,她微声嘀咕一句:“脾气这样差,怎么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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