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她们笑笑,径自走到门前,轻咳一声,敲了敲,道:“公子。” 没有动静。 无所谓。 我整了整衣冠,在美婢们顾盼的目光中,推门入内。 内室虽是如厕之地,却做得如同闺房。名香盈室,鲛纱层层,锦褥软榻应有尽有。 四周安静得很,我关好门,放轻脚步。 不远处,香炉里仍有袅袅的轻烟,案上放着那支半开的菡萏。公子半卧在绣榻上,头枕着一只手臂,双目阖起。 我脱了履,小心地走过去,脚踩在席子上,无声无息。 窗半开着,阳光斜斜地透过树荫,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泛着白玉般光洁的色泽,平静而赏心悦目。 我看了一会,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走开,忽然,他睁开眼。 双眸浸润阳光的一瞬,潋滟生辉。 “回来了?”他看看我,声音毫无入睡的含混。 “回来了。”我说。 “去了何处?”他冷冷道。 我忙讨好道:“我看公子方才不曾用食,去了一趟庖厨。”说着,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只手帕包来,打开,里面是几块模样粉糯的香糕。 公子看着,片刻,露出懒洋洋的笑。 唇角的弧线,给傲气的眉眼增加了几分温和,凤目般的双眸,如浸润的墨玉。 与方才宴上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玄谈少年判如两人。 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 公子叫桓皙,字元初,上个月刚满十八。 这这宴上的宾客,大半都是来看他的。 在雒阳,凡有人说起“桓公子”,那必定指的是尚书桓肃府上的三公子,别无分号。 谯郡桓氏,在前朝就是一方豪强大族。本朝的高祖时,公子的祖父官至司空;而公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主公桓肃,承袭爵位高阳郡公,食邑八千五百户。 当今时风浮糜,世人爱俊美少年。 公子出身名门,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且生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当然,还要加上他的母亲,皇帝的亲姐姐荥阳大长公主。 五岁的时候,公子已是声名远播,连皇帝也对他偏爱有加,称赞他“质若白玉,声如清泉”,并时常将他召入皇宫,让他在殿中朗诵名篇。 至于我,其实并非生来就是奴婢。 三年前,雒阳的尚方卖官婢,桓氏的人挑中了我,将我买下,给公子做贴身侍婢。 与同日卖出的其他官婢不同,我之所以会沦落至此,纯属阴沟翻船,流年不利。 我叫云霓生,十七岁,淮南人。 在我五岁的时候,淮南大疫,我的父母在灾祸中去世,是祖父将我带大。 云氏据说在许久前是个颇了不起的大族,后来战乱败落,到我祖父云重的手上时,只剩下百来亩田地。经过祖父努力积攒,将田土扩至三十余顷,重新过上了殷实的日子。 对于云氏的过往,祖父讳莫如深。不过在他的藏室里,有一套秘藏,据说是我的先祖们的笔记整理而成,虽无书名,却洋洋洒洒足有数百卷之多。 祖父说那是传家之宝,从不告诉别人,也不让我说出去,但他并不禁止我看。那书有趣得紧,从小到大,我没事就爱从藏室里取两卷出来,坐在祖父那舒服的榻上,津津有味地看上半日。里面天文地理无所不包,甚至还有几册专教人作奸犯科,所有叙说,皆教人大开眼界。 当然,祖父是个体面的士绅,学识渊博,据他说,他年轻时曾察举出仕,但不喜官场喜气,中途离去,游荡天下数十年,直到收养我之后才回乡安居下来。 除了那套诡异的奇书,别的书也一应俱全,摆满了几间厢房。在我记忆里,祖父每日所做的,就是先到地里看看佃农们耕作,然后回来吃饭看书。 我知道乡人并不太喜欢他,却十分敬畏他。他脾气乖僻,乡里哪怕是最有人望的士绅来借书,他也不借;但他又颇有本事,能预知干旱雨水人祸天灾,比半仙算得还准。 “我母亲说,你祖父定是中了妖邪。”我家的佃户的儿子阿桐在私下里偷偷跟我说。 我瞪他一眼:“你再这么说我就告诉我祖父。” 阿桐瘪着嘴走开。 别人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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