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别有深意,却是严肃。不知为何,我的那许多说惯的搪塞之辞,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过是看一步走一步罢了。”我说。 公子却摇头:“你并非随波逐流之人,每做一事,你总有道理。此番与从前不一样,你事事考虑之前,不知疲倦,告诉我,却是为何?” 从前也是这样,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我心想,至于目的,当然是为了把秦王踢走。 这念头才起来,我却觉得不对。 果真是为了秦王么? 如果他没有找我见面,也没有说那些话,我并不会觉得他取代皇帝有什么不好。 归根结底,还是他说了那威胁公子性命的话。 我希望我走了之后,公子能够安安稳稳,而不是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就算走了也还要日日操心。而这一切的动乱之始,乃是皇帝卧病。这皇帝固然不讨喜,但与其他人比起来,却是对公子最最有好处,因此,我就算拼上全身本事,也要将秦王这孽障撵走,让一切恢复原状。 再看向公子,只见他仍看着我,殿上那些你来我往的攻讦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犬吠。 “自然都是为了公子。”我轻声道。 公子一愣。 旁边的铜灯树上,灯火在枝条般的灯台上闪着琳琅的光,高高低低,将公子的目光也映得灼灼。 虽然我从前也常常在公子面前胡诌我要誓死追随公子之类的鬼话,但那是从前。到了现在,这却似乎成了我这辈子说得最大胆的话。 而纵然心头撞得再激烈,我也没有移开眼睛。 “我说过,要助公子当上重臣。”我微笑,故作轻松,“公子忘了?” 公子的目光里有些微微的变化,有些愕然。 “这与我有何关系?”他问。 我反问:“公子也站在此处,怎会无关?” 公子若有所思,少顷,道:“既如此,我不可无所作为,接下来要如何?” 我本想这殿上的事完了之后再跟他说,如今他主动提起,我也不遮掩,道:“公子在这殿上,可为之事不多,不若去见长公主。” 公子:“哦?” 我说:“圣上突然康复,长公主必是疑惑不已,公子可为她解惑。” “只是解惑?”公子问。 “自然不止。”我说,“长公主会去联络宗室藩王,纠集兵马威胁秦王,以防其拒不退兵。” 我说着,心中有些感叹。当初定下引秦王来雒阳的计策,本就是为了制衡各藩王,避免他们趁火打劫。不想秦王动手太快,如今反而须得让各藩王联手来对付秦王。 公子露出了然之色,颔首:“我知晓了。”说罢,转身离去。 但他还未走开,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回来。 他从腰上解下一样物事,交给我。 我愣了愣,只见是一把短剑。这是一把名器,叫“尺素”,是几年前公子重金购来的,他一向喜爱,作为日常防身之用。 “公子,”我知道他的意思,忙道,“不必……” “拿着。”公子低低道,目光坚定,“我不在时,你须照顾好自己。”说罢,他转身而去。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只得将短剑收好。 心中有些难言的感觉,但此时,已经容不得我感慨,因为殿上的争吵已经越来越乱,温禹数次喝令安静,皆毫无作用。 豫章王的目光朝这边瞥来,我微微颔首,豫章王即以手扶额。 在御座旁侍立的杜良首先发现,忙上前询问。 豫章王摆摆手,黄门侍郎孔珧见状,即与一众谒者出面喝止,殿上的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众卿所言,朕已知悉。”豫章王端坐,缓缓道,“自朕卧病以来,朝纲动荡,幸有众卿为中流砥柱,基业稳固,朕躬甚慰。今朕康复临朝,日后仍须众卿勠力辅佐,吐哺归心,泽被四海。” 这话相当于什么也没说,不过豫章王此番临朝,亦不过是为了将皇帝康健之事昭告天下,方才那些吵吵嚷嚷的人也得了台阶,齐齐恭敬地向御座行礼应下。 “今日朝会至此,众卿可退下。”豫章王道,旁边的杜良等人即用撵将他抬起,在百官的恭送声中,离开了太极殿。 虽然知道在那殿上不会有什么乱子,但当我跟着御驾回到寝宫,仍觉得松了一口气。 桓瓖尽职尽责,那寝殿一直门户紧闭,豫章王被簇拥着回到内殿的时候,皇帝仍躺在榻上,与先前无异。 蔡允元守在旁边,看到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了然。 豫章王仍旧摒退众人,由我来替他更衣。 他面上全无轻松之色,待得左右清净了,皱眉道:“你不是说秦王会入朝?” 我说:“秦王会入朝,不过不是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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