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仍然是一座被围困的危城。 都督府外,军士奔走着,抓紧时机从武库中搬运箭矢兵器,车马声和将官的催促声,嘈杂纷乱。 相较之下,都督府中寂静得诡异。 堂上,公子坐上首,云琦坐下首。 我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他忽而抬眼朝我看来,目光直直。 “战事紧急,府中不曾备茶,云大夫见谅。”这时,公子开口道,“秦王之意,云大夫可直言。” 云琦将目光收回,看向公子,微微一笑。 他未急着说话,拿起杯子来悠然喝一口水,神清气定,仿若一个特地来指点迷津的高人。 “秦王所欲不多。”少顷,云琦将杯子放下,道,“只要都督将一人借与秦王,鲜卑人自退。” 我在一旁盯着云琦,听得这话,心中忽而有些不好的预感。 “哦?”公子道,“何人?” “便是桓都督从前的贴身侍婢云霓生。” 堂上有片刻的安静。 公子看着云琦,目光沉下。 “云霓生?”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朝我扫了扫,冷笑,“秦王莫非糊涂了?三年前,云霓生已在雒阳殒命,秦王还曾派人到我府上吊唁。不知秦王此番借人,要的是活人还是尸骨?” “自是活人。”云琦道,“都督,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云霓生未死,此事都督知晓,秦王亦知晓。” “荒谬。”公子道,“秦王说云霓生未死,可有证据?” “无。” “空口无凭。”公子淡淡道,“我无此人,如何借?” 云琦一笑:“有一事,都督想来还未明了。” “何事?” “城外十余万鲜卑人,都督也都看到了,武威城城门城墙皆破败,不到天明便可被攻破。”云琦道,“都督若交不出人来,这城中的三四万人便要因都督成为冤魂。” “秦王竟敢通敌谋逆。”公子神色一变,目光凌厉,“莫不怕千刀万剐。” “秦王乃为退敌而来,岂言通敌谋逆?”云琦全无惊慌之色,“就算要向朝廷弹劾秦王,都督也须先保住性命,孰轻孰重,还请都督三思。” 公子没有说话,盯着云琦,目光不定。 “都督放心好了。”云琦语声缓和些,道,“秦王一向求贤若渴,必不会亏待云霓生。且不瞒都督,云霓生与在下是族亲,虽远些,也算得堂妹,都督将她交与在下,在下必好生照料。” 我心里翻个白眼。 爷爷个狗刨的,谁是他堂妹。可这么骂着,心里却不再镇定。 云琦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晰。那不仅是说给公子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 虽不知道秦王看出了什么破绽,猜到了我还活着,但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必不会空手而归。 我暗自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些。 我仍有些不敢相信,他做这么多会是为了逼我出来。但就算这只是一时兴起,算计之深,也教人脊背发寒…… 公子没有答话,忽而朝外面唤了一声,未几,青玄走进来。 “云大夫一路来此,辛苦了,”公子淡淡道,“且将云大夫带到厢房歇息。” 青玄应了声。 云琦的脸上有些诧异之色,但没有异议,起身来,看着公子。未几,却又看看我,意味深长。 “还有半个时辰,都督三思。”他说罢,行了礼,随青玄而去。 “霓生。”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外面,公子即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此乃秦王陷阱,你不可去。” 我看着他,不禁苦笑。 公子果然了解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只怕秦王设计至此,就是要教你我无从可选。”我说。 公子的神色倏而惊疑不定。 “你要跟他走?”他皱起眉头,急道,“你隐姓埋名三年,一旦暴露,便前功尽弃。” “暴露是迟早的事。”我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事已至此,还不如卖个好价钱。” 公子瞪着我,不可置信。 “元初,你且听我说。”我权衡了一下措辞,道,“我要光明正大地恢复名姓,便不可永远装死……” “我说过,这事我会去办。”公子打断道,语气不容辩驳,“秦王此举不过试探,我料他不敢真让鲜卑人杀进来。” “万一他敢呢?”我说,“郑佗和下邳王都是无能之辈,秦王看穿了他们定然无所作为,故而以鲜卑人引诱你来。一步一步,秦王都算好了,就是为了今日。如云琦所言,你不将我交出去,鲜卑人便会一举攻破武威把你杀了,而秦国可在其后派来援兵,装模作样打败鲜卑人。如此一来,秦王不仅可得个立功的名声,说不定还可将河西占了。而你就算得了死后哀荣,也不过是给他做了个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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