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朝重臣的孤女,二十年前费尽千辛万苦托人送你来上海。她姓沈;而我家老头子掌管清帮,同样花费了不少精力培养你成材,现在还把大半帮派权势都交给你。他也姓沈。那么——” “你这个沈究竟是这两个沈里,哪个沈?” 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骤然眼露锋芒,设下个精致的圈套。 进是只认生娘不认养爹,忘恩负义道貌岸然。退又成了上赶着认爹,觊觎起清帮剩下那点‘小小的权势’,堪称贪婪成性。 沈琛的笑渐渐收了起来。 只半垂下薄薄的眼皮,摇晃起玻璃杯。 屋里的气氛忽然僵滞成冰,独独暗红色的酒水如陈了的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回涌动。 一下。 两下。 众人皆是经历过风雨刀尖谋生的人,望着沉默不语的年轻七爷,顿时冒出大大的不好预感。 未免脸皮撕破受连累,他们接二连三地开口,责怪起沈子安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复又假惺惺替他道歉,望沈七爷这个长辈多多包涵。 但沈琛仍然不说话。 沈子安脸色有点儿发白。 周笙屏息盯着那杯。 它往□□斜的第三下刹那,便是他出手之时。 关键时候沈音之拉拉沈琛,手指向远处的东坡肉说:“我想要那个。” 沈琛许久侧眸:“哪个?” 形式得到微妙的化解,沈子安狠狠咬牙,意识到一屋子臭皮匠合起来都不敢同沈琛斗,只得忍气吞声地夹起一块肉,冲沈音之笑:“你要这个?” 沈音之想点头来着,瞥着沈琛的脸色又摇头。 “我不要你夹。” 她哼哼唧唧地粘在沈琛身边,一下一下地催他:“你给我夹那个红色的肉。你们都在说话又不理我,只有我拿不到那个肉,夹嘛。” “闹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琛冷脸教训她,仍是起身给她夹了两块肉。 口头要她安分,转头又语气平平向大家伙儿道歉:“见笑了,小孩不懂礼貌,总教不好。” 大家伙儿接话:“哎呀小孩子是这样的嘛。” “就是就是,这看着多大?十多岁?” “十五岁。” 她含含糊糊地嘟囔,被肉烫到舌头。 “十五岁啊。”大家偷偷交换眼神,脸上笑容莫名掺了点脏乱的东西。 沈子安则是瞅准时机举杯:“我看我是真的酒量不好。这样,自罚六杯,七叔你行行好,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到我爸那去。” 说完呼哧呼哧猛灌了六杯,他开始头晕。 重叠的视线之内,沈琛仍不出声。 单单坐在那儿,酒杯碗筷干干净净。一副清心寡欲超脱世外的模样,搞得他们这儿是酒池肉林,全是对他沈先生文化人的折辱。 文你奶奶的化人! 沈子安烦躁地掏出一包香烟,自个儿衔一根在嘴角。明明晓得沈琛不抽烟少沾酒,偏要恶意递过去一根,美其名曰:赔罪。 “我爸在家常说七叔你最是脾气好,什么肚子里能撑船,简直菩萨心肠简直不像混道上的。今天是我冒犯你了,真心实意地对不住,来支烟我们化险为夷成不?” “有心就好了,我不爱抽烟。” 沈琛拂手不接,沈子安还想再接再厉。 不料啃完两块肉的沈音之又是恰到好处地抬起头来张望,朝他这人这烟一块儿皱鼻子。接着凑到沈琛耳边去叽叽咕咕,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七叔,别忘了我们男人饭桌上不该有女人的。”沈子安意味深长:“你总不能为了个女人,不给我面子吧?” “不给不给。” 沈音之不断叨叨:“抽烟臭,抽烟臭死了。” “知道了,别胡闹。” 沈琛摆着笑脸斥责,顺势推说下次再抽。 沈子安不情不愿地收回香烟,咔嚓点燃,转而大肆吞吐起云雾,故作感叹。 “来之前就听说七叔身边新养了女人,又是造花园又是请大厨搁洋房里宠着。那时我还不信。” “没想到真应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烟酒不沾、不爱成瘾的七叔最后竟然栽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难怪大好的鸦片生意不肯做,怕是天天醉倒美人乡连大洋都没劲儿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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