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陆天师不知怎的, 竟不肯放弃,继续游说道:“萧侯,贫道不敢说有多大的本事。但常言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若萧侯不方便说的话, 贫道起上一卦如何?” 萧锦初从不知道这老头竟有如胶牙饧般粘人的功力,偏她还算敬老尊贤,怎么也做不出拂袖而去这种事。最终,也只好强忍道:“天师一片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若是换了旁人听见了这番对话,只怕是眼珠子都给摔在地上捡不起来。平日里只有信众求着陆天师,哪有天师倒追着替人算卦的。 她应得如此敷衍,偏这个陆老道认真,当下取了纸笔来:“那请萧侯心中默念所想,写一个字出来。” 虽然嘴上说得随意,但真拿起了笔,萧锦初还是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接过手时,陆天师的眼睛一亮,先赞道:“萧侯一笔好字……”只见笔墨淋漓,力透纸背,赫然是一个“印”字,天印山的印。 萧锦初等着他的下文,褚先生当年极爱《易经》,甚至她与师兄的表字都是从中取的。要是这老头以为三两句能蒙得住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陆天师赞了两句后很快转入了正题:“许慎在《说文》中讲到:印,执政所持信也。蔡邕在《独断》中也说玺者,印也;印者,信也。用玺者,天子也。所以,萧侯的郁结与天子有关。” “哦?”萧锦初不动声色地拿起了茶盏,轻呷了一口。 陆天师也不着急,接着往下说:“佛家说以心印心,契合无间,故曰‘心印’。是契合之意,亦可指男女思慕之情。” 思慕?这老道是话中有话啊!萧锦初嘴角似勾非勾,带着讥诮:“天师,您这是要开始给我讲佛理吗?” “为什么不行呢?”陆天师反问道:“我辈修道修的乃是大道,不论道家,佛家,儒家,只要是理,都可以讲。” 萧锦初不笑了,她的师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修道修心,不应拘泥于形式,出世与入世都是修行。 “贫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僭越,还请萧侯恕罪。不过从卦象上看,萧侯的烦恼源于一个情字,钟情的对象乃是当今天子。” 陆天师的态度很是平和,完全是在就事论事。但萧锦初只觉心中有一团火在往上涌,其实这团火早就点燃了,一直在心底潜滋暗长,肆虐四方,只是被她一味强压着。 齐翔死咬着牙,用一双血红的眼珠瞪她:我兄长尸骨未寒,你就和皇帝眉来眼去…… 圆脸的小宫女掩着嘴笑:若不是亲妹子,那她多半呀是看上自己的兄长了。 楚向澜轻叹着:萧锦初,你是堂堂征东将军,可为什么你偏偏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呢? 对!你们说得都对,她就是喜欢卫潜了……怎么着!杀人放火了吗? 朝廷有律例六百二十条,她是犯了哪一条哪一款,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放在一个罪人的位置上! 萧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胆气,但偏又态度从容,条分缕析:“没错,我倾慕当今圣上,天师可有法子替我分忧?” 这句话萧锦初说得简直前所未有的痛快,她头一次理直气壮地大声说出倾慕卫潜,没有顾虑,没有踌躇。 陆天师也愣住了,约莫他也没想到萧锦初能承认得这样爽快。世间女人在提到情郎时莫不是欲语含羞,何曾这般大开大合。 所幸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愣了一会便又赶紧接了下去:“按卦象来解,印者,信也,可为凭证。若要破局,恐怕仍要落到这个字上头。” 中华文字,源远流长,变化多端,要怎样解释自然都说得通,但萧锦初已经不在乎了。她的心结不是那个字,是她自己。 她不敢承认对卫潜的爱慕,因为她害怕。她怕她与无数将士出生入死的努力,师兄对她的信任,被简单地与儿女私情挂钩。 她也怕拖累了卫潜,他马上要立后了,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又让他平添烦恼。 可一味地隐瞒、视而不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从皇宫逃回了侯府,却依然没能逃出自己的心魔。 换个角度想,师兄那样出色的男子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呢?喜欢并不一定要得到,譬如安素,他是满京城无数女子的梦中良人,可他能都娶回府吗? 顺其自然,师父一直在教她这四个字。春天开花是自然,秋天结果是自然,喜欢上了某个人更是自然。她不需要去抗拒,也不需争什么,只需顺其自然…… 此刻坐在陆天师对面的萧侯仍是那个萧侯,却已经从上山时的若有所失恢复成了睥睨四方。陆天师看在眼中,只是微笑不语。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堪破心障,则一览无余。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