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鸿颔首,一言不发退至门边转身撂起门帘出了殿,漏进的光吞噬了尾随他背影的那道视线。像噗噗顶撞着锅炉茶盖的蒸汽,郁兮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沸腾却又强行压制的情愫。 前往南街升平署的路上,文瑜在马车里打开了盛放山里红的木匣,鲜红的山楂丸裹着丰满的糖衣,整整齐齐码放在盒底,红的像玛瑙珠子,晶莹剔透。 文瑜用木签扎起一个递给郁兮,“你先尝尝。” 郁兮嚼碎一口糖渣,糖块的边棱在舌苔上划过,酸甜交织刺激得她口齿生津,忙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唇,嘴里嚼着顾不上说话,比了个大拇指表示称赞。 等她舔唇,咽下最后一口糖丝,文瑜笑问:“好吃吧?什么味道?” 郁兮嘴角抵着手帕上的纹绣笑,唇瓣被糖葫芦染的鲜红透亮,“红尘中打过滚的味道,我这样说也不知道公主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懂的,”文瑜用木签拨拉着匣子里的糖葫芦,“小时候出宫逛庙会,庙会上卖的山里红像佛珠一样穿成一长串,买一串挂在脖子上,要么就是买那种大挂的山里红,扛在肩头,谁的串子长谁就最威风。这些年倒好,商铺里矫情起来了,糖葫芦不穿成串,论个儿卖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小贩们沿街走巷卖的那种,一人扛着一个稻草垛子,肩头上火红一片,瞧着就热闹,不过住在宫里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能吃上糖葫芦就已经不错了。” 可能这就是这座宫城的症候,自由与每个从宫里长大的孩子为敌,寂寞孤独才是他们的玩伴。 “我要谢谢公主,也要谢谢公主的这位专差,”郁兮调皮的笑道:“若不是如此,我还吃不到这样精致的山里红呢。” 文瑜又扎起一个递给她,眼底映出两盏红,“你瞧出什么来了是不是?” 郁兮接过她手中的红果,认真的点头,文瑜瞳孔微微摇动,然后凝固成两点乌黑,“你知道我为什么年纪这样大了还没有嫁人么?我一直在等,可是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乾清门侍卫是上三旗子弟才能得以入选的,他出身寒门,通过武举进宫当差,刚入宫那时也只是武英门上的一个普通侍卫,五年前隔壁宝蕴楼的侍卫们聚众醉酒后玩忽职守,殿里走水也没有被他们注意到,他发现后带人及时扑救了那场火,后来因为这项功劳,我阿玛下发谕旨亲自批准擢升他为乾清门侍卫。我啊,就喜欢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凭借自身努力飞黄腾达的人。” 说着她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是这样的身份,婚配上自己做不得主,宫里挑选驸马爷最先考量的就是对方的出身,能耐本事在他们眼里倒是其次。他考中武举那时还是借住在他舅舅家里的,爹娘都是庄稼人,舅舅是五品的京官,门楣上帮携不了他多少,到底还是没缘分吧。” 文瑜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如常,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些年老主子,我额娘也为我相看了许多驸马人选,我总觉得不对。郁兮,你还小可能不懂,你喜欢一个人,再看别人都还是他的影子。不过我没有资格抱怨,跟三姐姐比起来,我的命要好的多,姐姐她远嫁乌里雅苏台,外蒙跟内蒙还不一样,那地方远在天边,她这辈子恐怕都难得回来了。现在我的年龄已经很被人指指戳戳的了,等哪天实在熬不住,随便他是谁,嫁了也便嫁了。” 五公主面临的困境让郁兮感到惋惜,大邧公主的头衔无比尊贵,然而光鲜背后深受责任的束缚,感情上身不由己最后只能做出让步。 文瑜是觉得她等不到那个人了,天堑一样的差距,没有任何渠道可以连通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随便就能争取得来的。郁兮没有质疑她想要放弃的决定,把手里那只山里红让给她吃,“有的事情一开始是死局,今后未必没有转机,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做人嘛,总要往前看的。公主如果不觉得冒犯的话,跟我讲讲你跟他之间的故事吧。” 故事并不长,开端于十年前,那天她从武英门前经过,山里红穿成的珠链散裂开,从她脖子上一颗一颗落在了地上,撞到到武英门阶前方才停止了撒泼打滚。 她蹲下身去捡,怀里却盛放不下,刚捡起来的又沿着她胳膊的缝隙漏下去,最后捡起来的山里红没多少,倒是捡了满袖子满手的灰,她重复着边捡边漏的过程,明知道无用却还是不肯放手。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和她一起捡,不过他的方法很高明,用下袍兜着,没一会就把地上的山里红捡了个一干二净。 她这才抬头去瞧他,这一瞧延续到今日颇有“一见误终身”的讽刺意味。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