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个猜想为真,都令他感到心累,何况,此事还将她牵涉了进来,皇帝又陪了冯贵妃大半个时辰,让她放宽心、早些歇下,在接近亥初时分,离了披香殿。 他在夏夜月色下想着心事走了一阵,脚步又不知不觉地往南薰馆去了,侍走在后的赵东林暗道陛下这前脚出后脚进、也是够忙的,但圣上人停在馆外翠竹林前,又不往里走了,只是负手遥遥望了那竹林里的一点晕黄灯火许久,又转身走了。 圣上的心思,他不敢妄自揣测,继续随走在后,侍奉圣上回承明殿盥洗安置。 内监吹熄了大半灯火,宫女放下了重重帐幔,听见赵总管轻轻一击掌,皆无声垂首退出御殿,皇帝仰躺在御榻上,自袖中抽出一方薄帕,望着其上的蘅芜花叶纹,心思如飞絮轻浮,忽上忽下,没个着落。 小的时候,他只是一名因为母亲出身寒微、位分不高,而被人忽视的庶皇子,父皇很少来母亲宫中,他也很少有机会与父皇亲近,就算偶尔有这样的机会,父皇也只问些学文习武之事,他也只会恭恭敬敬回答,原以为皇室父子就是这般,直到一次亲眼望见秦贵妃所生的七皇子,伸手去拽父皇的胡须,而父皇不但不以为忤,还哈哈大笑,将七皇子架在了肩头。 他在旁可以说是看得目瞪口呆,此后每每瞧见父皇与秦贵妃所生的几个皇子公主亲密无间,心中就十分羡慕。 父皇既然只问他的学业,他就努力学文习武,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可母亲却不许,道她出身寒微,身后无世家势力供他倚仗,如果他锋芒太露,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尖刺,会被轻易拔去,她不希求圣宠,也希望他不要太在意皇室的父子之情,作为母亲,她只盼着他与嘉仪平平安安,这就够了。 于是在一次皇室子弟的摔跤比赛上,他由着他那些世家妃嫔所生的哥哥弟弟们,将他摔来摔去,输了一次又一次后,他悄眼看向父皇,想从父皇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丝的失望,可是没有,父皇就同在场其他所有人一样,根本没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对他是输是赢并不在意,看他如此“不成器”,也不在乎,毕竟,父皇还有很多孩子,毕竟,秦贵妃所生的两名皇子,才是父皇心尖上的爱子。 赛后,众人皆离开练武场、前往清凉台宴饮,他衣发凌乱,身上沾满了灰尘,默默走在人后,也未跟去清凉台,而是径自走到一清池边上,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就算注意到了,估计也懒得费心来寻。 他对望着水中那个灰不溜秋的小小身影,自嘲地扯了扯唇,正准备捞水清洗,忽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回身看去,见是一个身着锦袍玉带的小男孩,攀坐在池边的杏树上,手里抓着一把新摘的酸杏。 今日比武,一些宗室子弟也入了宫观武,他猜他是某位公主王爷的儿子,不想生事,继续背过身去洗脸,可那身后的酸杏,却一个劲儿地砸了过来,还专怼着他头顶的同一个地方,一个接一个地砸,像是想砸个坑出来。 他本就心情极差,这下更是憋不住自己的火了,将母亲的嘱咐抛诸脑后,捋起袖子就准备爬树“教训”“教训”这男孩。 但那男孩看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但不畏惧闪躲,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把手中酸杏一洒,主动跳下树来,和他扭打在一处。 最后,他把他打败了,那男孩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双眸晶晶亮,“我就知道你很能打!刚才比武的时候,我一直在盯着你看,我没看走眼!!” 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没想到练武场上还有人在看他,愣了愣问:“……为什么砸我?” 那男孩高高兴兴地坐起身,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锦袍沾满了泥土草屑,阳光下笑容灿烂,“我不先把你激怒了,你怎么肯认真地同我打一架呢?!” 两个人一同去了他母亲那里,母亲知道这男孩姓沈名湛,小名明郎,是父皇最宠爱的妹妹——华阳公主的儿子后,吓了一跳,连连斥责他不该同明郎动手,让他快些向明郎赔罪。 明郎却道:“我与六皇子是表兄弟,兄弟之间打闹玩玩儿而已,充媛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有很多的皇兄皇弟,可却没有一个人像明郎这样,说是他的兄弟。 两个人也就这样渐渐熟了起来,华阳公主起初不喜明郎与他这寒微庶皇子往来过密,但明郎仍是违背母命常来,后来华阳公主在秦贵妃那里吃了瘪,一次上元节,他又恰好救了明郎一次,才不那么反对他们来往,他与明郎,也日益亲近,真如亲兄弟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 母亲擅做点心,常常亲手做给他们吃,一次两人比完剑后,都十分疲惫饥饿,就着茶水,急切地嚼吃母亲新做的红豆糕,最后碟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他推让明郎吃,明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