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衣飞石遭暗算事发之后,谢茂先发作了张姿一通,长信宫悄无声息,随后谢茂出宫探望衣飞石,长信宫只叮嘱多带护卫。——母子二人,至今还没有谈过。 如今谢茂回宫都这个点儿了,太后居然还没有休息? 谢茂沉默片刻,吩咐赵从贵:“去长信宫。” 事涉林相,事涉林家,太后着急慎重也是人之常情。谢茂对此不意外。 他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这么不放心他,非得这么晚不睡熬更守夜地等着,非要在深夜急召他去说话。不就是担心他在大朝会上和林附殷翻脸吗?在太后心中,他就这么冲动无脑按捺不住? 皇帝微服出宫的消息极少人知道,长信宫也按照惯例在上更后熄火。 谢茂行走在寂静漆黑的御道上,前排仅有两个宫人提着莲花小盏照明,白天里巍峨堂皇的宫室在黑夜里摇曳着影影绰绰的虚影,脚步声似乎都能从后宫传遍天下。 走进长信宫大殿,殿内只点着零星几盏小灯,谢茂甚至没看见太后就坐在阴影里。 一直到大宫女点燃殿角的宫灯,温暖的烛火自上而下倾泻而下,谢茂才看见坐榻上握着数珠,陡然间苍老了近十岁的太后。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近一步,发现昨日还神采奕奕的太后,确实是疲惫苍老了! “阿娘……”谢茂心中一窒。 看见陡然间变得苍老的太后,他甚至比看见衣飞石的伤处还要难过。 衣飞石所受的伤终究能养好,母亲的衰老却是不可逆的。老了,就不会再年轻。 “茂儿。”太后轻轻喊了一声,“你要忍呐。” “如今中军在衣飞石手里,你要处置如何处置张姿都翻不起浪来。林附殷不一样。” “内阁之中,陈琦、纪默声都是林附殷一党,吴善琏虽是孤臣,却不擅钱粮,和六部关系也不太好,能实事,不能共事。六部尚书中,吏部单学礼是林附殷姻亲,户部裴濮是陈琦门生,动了林附殷,大半个朝廷立时就要停摆!” “如今西北、南边都有战事,北边也不见得太平,咱们得忍。” 往日顺利登基的倚仗,一瞬间就变成了被掣肘的枷锁。林附殷还想着太后会为了他与皇帝撕破脸,却不想在他朝皇帝背后捅刀的一瞬间,亲妹子就变成了仇人。 谢茂也以为太后是要为林附殷说情,哪晓得太后一开口,林附殷就成了对手。 “阿娘,儿臣明白。”他上前坐在太后榻前的承足上,轻轻拉住太后的手,取走她手里的数珠,“阿娘别伤心。儿臣忍得,儿臣也让得。他日必许舅舅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许诺绝不对林家赶尽杀绝。 太后借着烛光看着儿子俊美秀气的脸庞,问:“陈阁老家有位孙小姐。”娶不娶? 如谢茂的想法,先开恩科,培养天子门生,再慢慢地充实朝堂,哪怕他运气好遇到绝世名臣,再不顾物议蜚声疯狂提拔,也得三五年才能崭露头角。太后的想法就快捷多了,在朝堂没帮手?和老臣联姻啊! 后位只有一个,妃位可有八个!一旦开了后宫,林附殷瞬间就会被架空。 哪晓得谢茂把衣家上下拉了一遍,暗叹晦气!小衣他哥怎么那么早就娶妻了?反问道:“陈阁老家有适龄的小子么?儿臣看衣家的小姑娘也该嫁人了。”娶人家闺女是不行了,把小衣的妹妹嫁过去! 这就是不愿意了。为什么不愿意?太后心知肚明。她早就有揣测了,只是不忍问,不忍闻。此次逼于无奈借机试探了一句,皇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只要衣飞石,不会立后,也不会纳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太后空洞许久的眸中倏地流出一行清泪,却没有质问皇帝。她和往常一样回答皇帝的话:“陈阁老家没有。户部裴尚书家有。” 谢茂真以为自己会被亲妈狂怼一通,这时代并不禁止男人行南风,只要不荒废承嗣、抛家弃子,喜欢个男人真不算什么大事。前世谢茂与周琦的事也闹得满朝皆知,并不损害他刷出千古一帝的成就,朝臣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前提是,他有皇后,有嫡长子。 为了男人连妇人都不要了,孩子都不生了,这性质可比睡个男人严重多了! 谢茂自己心志坚定,有足够经验和能力来应付来自太后的狂风骤雨,他知道自己可以不妥协,所以,他也不在乎对亲妈坦诚。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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