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缓缓摇头。 “孩子大了,心思也大了。”谢茂仍是拿起扇子轻轻给衣飞石扑风,“这话朕不大好说,你是做他阿爹的,偶尔也要提点些。聪儿才是有大前程的孩子,何苦为他人做嫁衣裳?” 衣飞石慢慢跪下,眼神中带着一缕仓惶与悲哀。 “这是好事。手段虽拙劣些,至少有心去争。朕不能拆穿他,你……” “陛下,臣不谋君。” 谢茂被他一句话说愣住。 衣飞石低头道:“臣阻止不了陛下,臣也不能听陛下的吩咐,去教长宁如何……去争。” 他曾以为衣长宁火烧县衙是为了衣长安,心中虽失望难过,也隐隐地觉得,这孩子虽不知何谓忠君,起码还知道兄弟相亲,总不算坏透了。打断了腿削了职送回家里,衣飞石还是愿意养着他。 可是,他如今彻底失望了。 起初他就觉得衣长宁这事办得很反常,如今得知事涉皇四子谢泽,他就明白了。 衣长宁火烧县衙根本不是为了遮掩这件事,他闹得这么大张旗鼓无法无天,就是为了掀开这件事。他不是为了捞衣长安,而是为了把谢泽一举打落云端! 衣长宁以为他做得很完美,可是,谢茂与衣飞石何等眼力? 在衣长宁招认大顺昌行背后的主人是谢泽时,他们就同时想明白了这件事中所有违和不解之处,瞬间明白了衣长宁的心机打算。 多可怕呀。曾经孝悌懂礼的孩子,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第176章 振衣飞石(176) 就在衣飞石以为皇帝会变着法儿将海州郡守金肃迎革职拿问时,谢茂不止没继续为难金肃迎,反而将彻查海州治下强征农夫之事交给了金肃迎。另外下旨,命京中大理寺与都察院派出官员全程督视。 ——这一下,连皇帝是钓鱼执法的可能都彻底杜绝了。 所有人都被弄了个莫名其妙。金肃迎喜出望外,皇帝这是被他说服了,打算让他戴罪立功? 谢茂只在四岸县停留了一日,第三天就启程前往薄县。 因行程已经泄漏,谢茂也就没有继续遮掩形迹,由守备军护送前往。 薄县位于海州东南,依山傍海,谢茂进了薄县之后,御驾朝着城东沙地长驱直入,最终停在了一个叫白沙的渔村之前。和普通渔村不同,白沙村里的“渔民”多半都是年轻精壮的男子,出海打鱼更似军队行猎,一举一动都带着很浓重的行伍风度。 御驾停驻之后,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男子上前,施礼道:“臣张姿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谢茂从车上下来,立刻有华盖举来遮阳,他自己拿了把扇子扑扇,问道:“阿娘呢?” “回陛下的话,今日日头太烈,娘娘在……” 没等张姿把这一句话说完,谢茂就远远地就看见一行人从岸上草甸上走来。 这群人皆是葛衣长巾,为首妇人扶着身边侍人胳膊,疾步前行,走着走着,她似嫌弃身边人走得太慢了,甩了胳膊独自前行,背后一群妇人跟着疾步追撵。 来的人正是在白沙村隐居的太后。 她在天寿山住了一年,次年谢茂与衣飞石去给她拜寿,本要请她回宫,她不知何故说要去游览蒙山,衣飞石苦劝不听,谢茂劝她两回,仍是不听。 固执如此,谢茂也不好强迫,拨了宫人内卫,又叫听事司沿途关照,就任凭她满天下玩耍去了。 谢茂也不是年年都出宫探望她,恰好太后生辰前后,朝中无事,谢茂才会带着衣飞石微服出门,找到太后隐居的地方,小住上几日,一则为太后祝寿,二则母子团圆。 去年太后在香河驿,今年就到了白沙村,大抵是一年玩一到两个地方,非常惬意逍遥。 太后急匆匆地走到谢茂御驾之前,不施脂粉的脸上香汗淋漓,她已经上了年纪,脸皮微微下坠,身上却有一种海阔天空之后才有的恣肆安恬,不再是深宫中尊贵优雅、母仪天下的泥塑,更像是一位归隐田园的老太太。 “阿娘。”谢茂这些年很明显地感觉到太后老了,很不愿意让太后继续在外漂泊。 太后却一眼看见他腿边的衣明聪,惊讶地问:“这是标儿?”隐隐又觉得年纪不大合得上? 谢标是皇三子谢沃的长子,今年三岁,是皇帝长孙。 衣明聪乖乖地上前磕头行礼,一头栽在滚烫的白沙上:“聪儿拜见太奶奶。” 他这撅起屁股一骨碌栽倒的模样把谢茂逗笑了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