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里浮动着淡淡的白兰香,和她身上的气息很相似,绕在他鼻间久久不散。房间归置得整齐,不过也到处都是过日子的痕迹。翘头案上散放着纸,或写了字,或画着画,一看就出自她的手;罗汉榻的小案上摆了两碟点心,香甜的小豆酥和丹果糖,有块豆酥啃了半口丢在碟边;屋里的窗纱多用青蓝二色,素净怡人,房间的陈设不多,都是些精致玩物,譬如风筝、长弓等东西,多宝格里插着线书,书的种类风格迵异,从《女则》到诗集,再到野史杂记、山川洲志,前几类书崭新如初,后几类书却已翻旧。 他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心道这丫头果然跳脱,与幼年一般。 心里想着,那唇角就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没走进去,只站在门口等着,屋里丫头给的茶水吃食他一概不接,站久了也没人管他。 不知时间过去多少,他才听到绵软的声音,尾音打着卷,从外头飘了进来。他忽有些紧张,却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好像有些期待,又有些心虚。 帘子被人掀开,有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进来,还没说上两句话,那人影就栽了过来。 霍铮下意识伸手。那人跌过来,倒也没摔下,双手重重按在了他两臂上稳住了身子。 他低头。匀净纤长的手,已和自己记忆里糖冬瓜似的爪子不一样了。 她抬头,露出一张醉熏熏的小脸。半眯的慵懒眼眸,微撅的唇,脸颊上嫣红一片,疑惑地盯着他。她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小酒嗝,然后愣愣地讪然一笑。 聪明伶俐都被酒意冲走,只剩娇憨妩媚。 霍铮给她那眼眸一望,心被猫爪挠过似的跳起来。 当年的小女孩长大了,颦笑间皆是缓缓绽放的风情,似乎满树的白兰一夜盛放,他未曾见过她这八年的成长,却直接面对了她猝不及防涌来的鲜妍俏美。 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悄然深吸口气,沉了沉心,才要松开扶着她的手,可搁在他手臂上的爪子却忽然收紧。 “小玉?我想起来了,章华屋里那个胳膊很粗的丫头?会喝酒吗?来陪我再喝两口。”她拉着他不由分说就往屋里走去。 “……”霍铮万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的模样竟是—— 胳膊……很粗……的丫头! 这个评价…… 有点愁人。 …… 俞眉远抱着半人高的枕头歪在了罗汉榻上,怨怨地看周素馨抢去她拎出来的小酒坛。 “这就是四姑娘,你快给姑娘磕头呀,怎么像根木头似的杵着。”榴烟嗔了一句。 俞眉远回过神来。 堂下站着“小玉”,仍旧是青色的短打,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直盯着她榻脚放着的胆瓶。 榻上的俞眉远已经换成家常衣裳,半旧的藕荷色比甲和青莲色裙子,腰间系着梅花络子的桃色汗巾,在一片素色中掐出一抹玲珑俏丽来,越发显得腰肢纤纤,星眼灿灿。 “行啦,别磕头了,这人有些痴性,随她吧。再有她不愿意住正经屋子,我已经让周妈妈把耳房收拾出来,忘记告诉你们了。以后她就住那里吧,正好帮我们看看库房。”俞眉远懒懒地挥手,示意榴烟退下。 她虽然有些醉,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青娆沏了碗醒酒茶递到她口边,她便直了身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立刻皱眉。 “苦的,不喝。” 任性的声音依稀还有八年前的影子,霍铮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莫名想笑。 俞眉远推开青娆的手,想了想,忽又道:“周妈妈,丫头们的冬衣匀两套出来,改大了给小玉,章华那屋怕是没给她新裁。还有铺盖也要收拾两套给她,耳房没炕,穿堂风又大,冻得很。” 她说着一顿,眼珠转了转,嚼了嚼他的名字:“小玉……小玉……” 霍铮以为她叫自己,抬头应了声:“嗯?” 她却说:“我给你换个名吧。”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