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案上堆满奏抄与簿子,因李淳一近年来十分惧寒,故炭火生得极旺,穿着厚厚棉服的度支裴郎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来,手按在簿子上一页页翻过,纤芥无遗地同李淳一禀报来年的支度国用计划。 按说这事半个月前就该完成,然今年实在忙得要命,加上户部一摞子的人事变动,死赶着到除夕也才算真正收了尾。 各衙署夙兴夜寐,李淳一同样早起晏睡,浓茶已用了好几盏子。裴郎中说着话,内侍又送茶来,他顿了一顿,低头抬袖饮了一口润嗓,接着道:“陇右一道岁得二千一百六万,其中屯军二十一万人,支用五百二十万。”1 殿内只听得到裴郎中不徐不疾的说话声,李淳一有一瞬的走神,好在外边报时的鼓声响了,她才敛回神插话问道:“今年陇右屯田余粟到哪里了?” 裴郎中回道:“年前已转运至灵州,不日入太原仓,以备关中凶年。”2 李淳一因为缺觉嗓子有些哑:“你接着说。” 裴郎中于是接着说了下去,不过他能明显察觉到李淳一对陇右的额外关注。或许是因为陇右数十年来一直是帝王心病,也或许是因为这几年主持陇右局面的是帝王前夫、前中书相公宗亭。 距关陇内乱已过去了六年,这六年来,一切都似乎按着预期中最好的方向发展。只凉州来说,其俨然成为连接东西的重要枢纽,因其交通便利贸易极为频繁发达,而大军屯驻带来巨大需求无疑也促进了生产的繁荣,光人口就有五十万之众,已是西北最为富庶的大镇。 如果说以前的关陇是一团迷雾,现在的关陇则是一汪清水,只要想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裴郎中的支度国用计划汇报临近尾声,外面天色也转黑了。他收起度支抄,李淳一突然问:“裴郎中家有两个小儿罢?”裴郎中一愣,忙应道:“是。” 李淳一转向内侍:“宫里过年的菓子叫裴郎中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说着起身:“今日除夕还叫你过来,辛苦了。” 裴郎中连忙起身,俯身低首回:“臣之本分,不敢称辛苦。” 李淳一没有再说话,等内侍送裴郎中出门口,转向一侧的起居舍人:“如莱,去同先生说,阿瑛晚上的课不用上了,叫她过来。” 宗如莱得了口谕,躬身正要退出延英殿,李淳一又同他道:“你也早些回去罢,别让国公等久了。” “是。”成年的宗如莱已显出合年纪的沉稳,再次行礼,这才离开去往东宫官署。 天几乎全黑了,宫灯将路照亮,空气虽冷,但蕴着年味。宗如莱独自行走在宫道上,莫名想起某一年的深夜,他又急又慌,独自骑马穿过宫城替身陷危难的李淳一报信,现在回忆起来,突然发现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宫城从旧搬到新,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但他愿意相信,现在是较过去更好的存在,将来较现在也会更好。 穿过五拱丹凤门,又拐进延喜门,一直往西行,就是东宫官署。这会儿皇城内除了一些留直官,其余人几乎都已经回家守岁,因此连灯光也寂寥。可东宫官署却是个例外,仍然灯火通明,且还传出清朗读书声来。 小公主独自坐在案后,默背的正是汉书中的某段。她机灵又卖力,很会讨好老师,知道将书背完,老师就会早早地放她回宫里去见家家(李淳一)。 这位严厉的老师正是贺兰钦。他原打算李淳一继位后就回淮南去度余生,然总有人挽留他,送了雪莲还不说,之后更是名贵稀奇的药材不断,像是完全收起了“嫉妒”,铁了心要给他续命似的。 因此在京城一留就又是六年。 眼下他听小公主一字一句背完,却一句夸赞的话也没有。倒是来凑热闹的孤家寡人宗正卿抢着赞道:“公主好记性,真是不输陛下与宗都护哪!” 小公主难得听一句夸奖,自然很高兴,但想起平日里先生教导的戒骄戒躁,便不敢太得意。她好奇问宗正卿道:“家家记性比常人厉害这个我知道,宗都护也很厉害吗?” “那是自然。”宗正卿夸张地说,“厉害得可怕哪!” 他的夸张神色将小娃逗笑了。小公主问:“我听他们说,我与宗都护长得很像,是真的吗?” “可不是!公主的眉眼与宗都护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像了,像得可怕。” 小公主听完忽然敛起笑,故作老成地感慨道:“听乳母讲我小时候见过他的,可那时我还不记事,因此我如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模样了。”随后又惆怅地说:“我想阿爷了。” “有三年未见了罢?”宗正卿刚说完,忽觉气氛有些不对,连忙换了话题说:“今年自除夕到元宵都不禁夜,数十年头一遭,外边可热闹了,灯轮啊——”他不遗余力向小娃描述皇城外的世界,伸手比了一下:“比这屋子还大。” 小娃顿时被吸引住了,要知道她平日里虽然能够出入宫城,可也只能到承天门为止,再远就不允许去了。天门街上什么光景,她还没瞧过呢。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