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儿抖,跟筛糠似的,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汩汩而下,同外头的倾盆大雨一般无二。 封太医行医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出汗的病人,吓得肝儿都碎了,“这是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能不能挺过来,全靠这一下了!” “知道还不过来帮忙!” 云雾敛错着牙花大声喝道,手上也没停下,不停从针包里取针下针。光洁如玉的额头汗如雨下,碎发全粘在脸颊,不比元曦好到哪儿去。 这样的情形,他也是头一回见,心悬在嗓子眼儿,浑然没个着落。 这一通折腾下来,就到了后半夜。雨势未减,穹顶似裹了块墨布,黑得密不透风。人走在廊下,胸口都堵得慌,喘不上来气。 铜雀台更是一片风雨飘摇。 听说小姑娘命悬一线,卫旸丢了碗筷便直冲进来,隔着一道云母屏风,寸步不离地守着。里头的每一丝声响,都能在他心底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封太医和云雾敛的对话,他自然也听见了,双腿倏然就没了力气,视野也跟着陷入黑暗。若不是有屏风做依靠,他只怕当众便要倒下。 宫灯在暴雨中挣扎,光影摇曳不定。 无数人影在屏风上往来,像一幕幕皮影戏,演出了一种无力回天的凄凉。 他恍惚想起了母后难产而亡那年,盖着白布被人抬回来,窗户纸上也是这样人影不断。 彼时他才三岁,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唯有那一幕,像是凿子深深刻在他脑海中一般,片刻都不曾消淡过。 就连当时,母后的手因颠簸而从白布底下滑落,鲜血顺着她惨白的指尖滴落的痕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生命一点一滴从指缝间溜走,他至亲至爱的人明明就躺在他面前,却再也不会睁开眼。他什么也做不了,十八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不管他如何搅弄风云,命运的恐慌和无力总是不断在他面前循环往复。原以为母亲和妹妹都走了,红尘之中早已没有什么能牵绊他。 可是她来了。 短暂地陪伴了他一会儿,让他才刚刚品尝到一点红尘中的欢乐,就又要离去。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解释一回,也还没正式娶她为妻,老天爷就这么狠心把她带走了。 比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过,还残忍得多!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她说要离开,他就该答应。如此,她就不会受这样的苦,即便不在自己身边,只要知道她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间的某一处,他就已经很知足。 刻骨的悲怆毫不征兆地扼住他咽喉,再略微用点力气,便会要了他的命。 身旁似有人在哭,劝他要以大局为重,千万保重身体。 他觉得很可笑,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便是保全了大局,又有什么意趣? 在生死面前,世间的一切,哪怕是那个至尊之位,都显得那么渺小。他无处哀告,也无处诉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铜雀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奉先门。 大雨如注,整个世界都在水中模糊了轮廓。 贺延年打着伞在后头追,哭嚎声叫雨声吞没。 他都听不见了,只在雨幕中,一步一叩首地拜行向奉先殿。雨水顺着发丝滑入嘴角,比眼泪还咸涩。 大殿两掖三十六支通臂巨烛彻夜燃烧不灭,照得满殿庄严森罗。这里是卫氏列祖列宗的供奉地,排排画像高悬墙上,被雨夜衬得肃然凝重。 卫旸跪在冷硬的金砖上,曾经的孤傲与矜骄都被他远远抛却,只朝他们深深泥首。 三岁失去生母亲妹,十五岁众叛亲离,跌落云端,十六岁又东山再起,时至如今,整整十八年,虽也偶尔拜佛,却从不信命,只相信自己。 然此时此刻,他只想向列祖列宗,向四方诸神求一个不可违的天命。 他愿为她扛下所有灾祸,替她度一切苦厄。 只求他的元元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而这一声声祈求,也似真的上达天听。 在大雨收势,东方破晓之际,那一直平放在床榻上、静如枯木的手,终于迎着第一缕天光,微微动了下指尖。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