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上的铠甲上,“阿翙不在了,娘娘也不在了,公主还在薛郡,在高熠身边。明之,我只有你了。” 她所有的家人,只有他了。 有更多的泪落在纸面上,洇开了上面的文字。 一面是心爱之人,一面是兵临城下,“这身铠甲太重了。” 重有千钧,让他面前的世事,永远都无法两全。 晏既睁开了眼睛,叹息藏在了心里。 “我要去休息了,或许天明之后,便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伏珺慢慢地松开了手,她的语气坚定,“我要在这里看着你,直到你睡着了,我才会离开。” 晏既没有回答她,他站起来,将自己的铠甲解下来,放在了一旁。 随意收拾了片刻,便躺在了床榻上。伏珺吹熄了烛火。 只需要等待片刻,他们便又能够看清彼此了。晏既是闭着眼睛的。 “我常常梦到我们还在凤藻宫里的时候。偏殿那样大,偏殿里的床榻好像也是那样大。” “夏日的时候我们三个被漪云姑姑捉回来,按在床榻上午休,并肩躺在一起。我和阿翙都嫌热,不肯躺在中间,每一次都是你被我们两个夹在中间。” “夏日的风明明是很炎热的,经过了殿中的冰山,吹到我身上,是很清凉的。枕上的薄荷香气是姑姑喜欢的,我后来才发觉,原来也是她喜欢的。” 在云蔚山的时候就发觉了。 那时候她常常在枕上做昭台宫里的噩梦,他安慰完她之后再入睡,想起来的便是他在凤藻宫中度过的童年。 已经是十月下旬了,早已经不是需要用冰山的时候了。 就像是他口中的这个“她”,同样是不合时宜的。 伏珺略过了他的话。 “等打赢了三川之战,我便要回安邑去了。我有许多年没有见过暾之了,不知道他如今的脾气性格,又是如何。” 晏既安静了片刻,“暾之听父亲的话,听兄长的话——他自己的亲兄长。” 就像前生,他将要落下悬崖的时候暾之还曾经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可是晏晰之过来了,他没有给他活路。 “李玄耀还在河东,如今一心想要稳住天水赵氏,不会有心力来干涉你的。你代表的是我,高世如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有暾之一个人,他做不了什么。” “只是他们一定会用你的身份来攻讦你,试图将你从河东排挤出来。” 他分明也是晏徊的亲生儿子,他却一步一步,要将他得到的所有都夺走。 他的两个儿子想要的东西该让他们自己来拿,前生他已经让过一次,今生他是不会再拱手相让的。 “琢石,这一次我欠了你。” 伏珺一面落泪,一面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傻话?梁宫城破的那一日我没有能够等到你,我以为我们今生不会再相见了。” 毕竟在那时候,她是打算要利用郭闽助她回到南虞去的。她总是要回去的,不管她能不能讨还他们所欠她的东西。 “可是我们后来还是又相逢了,便是天意要我们互帮互助。等来日你做了梁朝之主,你也要帮我,再回南虞去。” 她看见晏既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再没有声响,他已经沉沉睡去了。 她很想嘲笑他,一个两天两夜都没有休息的人,又一个夜晚降临,怎么会不需要休息呢? 可是她其实也明白他心中的苦痛,因为在她有一日猛然发觉她对她心中那个人心意的时候,一瞬间心如刀绞,再站立不住,直直地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可是她这样的疼,也根本及不上他离世那一日他身上心里的疼。 她知道的,因为她是亲眼看着他从城楼上坠下来的。她连走到他身边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从此以后哪怕她只是骤然看见了树叶在她眼前落下,也会忍不住在一瞬间心惊起来。 死别比生离更痛,谁都没有资格说她不懂得这种滋味。 伏珺站起来,望见了墙角的一坛美酒。 “或许天明之后就有一场硬仗,那么明之,胜利之时再相逢。” 她无声地和他道了好梦。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