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是这世上最善心的人,可他的后人却非良善之辈,我见凡人一旦有了欲、望便容易心生歹念,他们得了一便想有二,唯有孩童赤诚,可这世上赤子之心的到底没几个……黄之谦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我愿意冒一次险对他道谢,也向他道别。” 行云州人还没离开繁城,照理来说新月不该回来的。 奚茴想了想,道一句:“你是个好妖。” “是吗?”新月怔了怔,她妖生千年,无知半生,被困半生,实在不知如何算好如何算坏。 “我认得一个人,他虽讨人厌了些,可有些话是没说错的,他说好人有好报。”奚茴笑了笑:“好妖也该有好报。” 新月心想,眼前的女子果然与其他行云州人不一样。 行云州虽为曦地九州之一,可只要是从那里出来的人都天生了一股自傲,自觉与旁人不同,高人一等,亦以为自己可俯瞰众生断人善恶生死。实际上善恶又怎能一言两语说清,这世间也非事事非黑即白。 奚茴悄声对新月道:“你等我一下。” 新月本要走了,听她这么说微怔,只见奚茴离了馄饨摊转身往一个方向小跑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巷子里出来。她站在阳光下,距离新月有些远,可新月仍能看见地上投了两道影子,另一个人朝她伸手,探出了一截手臂,浅蓝色的衣袖随巷风翻飞。 新月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收紧,她认出了那是行云州人的衣衫,却不知那个行云州人究竟是谁,又跟了她们多久。 奚茴看向对方伸过来的手,手心里躺着两粒圆滚滚一模一样的珠子,束袖上银叶绣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奚茴眯了眯眼眸道:“别跟着我了。” 说完这话,她接过了两枚妖丹。 谢灵峙确实有些意外:“阿茴如何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你身上有味道。”奚茴说着,皱了皱鼻。 这味道很熟悉,倒是不难闻,只是她不喜欢。 那是岑碧青身上才会有的味道,燃烧于漓心宫的寒颜香。这香近岑碧青者才会染上,而谢灵峙跟在岑碧青身后十多年,寒颜香早已渗入骨肉,就算他换了身衣裳奚茴也能闻得见。 谢灵峙抬起手腕闻了闻,他倒是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便解释自己跟过来的理由:“我担心你,才会跟着你的。” “谢灵峙,你这个人很怪。”奚茴握着妖丹,抬眸认真地看向谢灵峙的眼:“你分明不赞同我的做法,又为何事事依着我?在你眼里,我与云之墨应当是一样的人,心狠手辣,算不得好人,应是你们行云州人敬而远之的存在。” “他在我眼里,的确不算好人,就凭他无缘无故割人舌头伤人性命这一点,他便做不成好人。”谢灵峙提起云之墨仍是皱眉,却也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对方的名字,好信符传回行云州打听是否有个云姓的氏族。 “可是奚茴,我并没有不赞同你的做法,你在客栈里说的那些话,不是错的。”谢灵峙也认真地看向奚茴,这一眼坚定真挚,拿出了他十成的真心:“我亦不认为那十三个人死得无辜,更不觉得陈知州后来的功绩可以抵消他曾经做过的错事。可杀人偿命,这是曦地律法,也是你同样认同的道理,不能因为季宜薇所杀者为恶,就能断言她做的必是好事,她就能免去罪责。” “善恶难定,我等也只是一介凡人,行云州立于曦地九州之中却脱离曦地,我们管不了曦地百姓的生死,也无法为他们断案伸冤,唯一能做的已经做到了。”谢灵峙道:“黄之谦并未受人胁迫,这两枚妖丹,你要我也就给了。” 奚茴一时沉默,似是用心地想了谢灵峙说的话。 他没有自诩公正的真相去戳穿季宜薇最后为保黄之谦而说的那一番谎言。 也没有因为新月帮了黄之谦而剥夺了她曾挖出的两枚妖丹以示惩罚。 奚茴疑惑了起来,在对与错的界限上,谢灵峙似乎真与她以前所想的行云州人不同,与义正辞严执法如山的五宫长老不同。 她忽而有些想问谢灵峙,若他不认为为曲梦报仇的季宜薇是错,是否也认同当年得知炎上宫张典长老想要杀她而放火烧了炎上宫的年幼奚茴有错? 这话奚茴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与谢灵峙又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她又何必在意他如何看待自己。 奚茴刚释放出的些许柔软又被坚硬的外壳包裹,谢灵峙能明显感觉到奚茴有那么一刹是想信任他的,却又在一眨眼的功夫重新披上了尖利的刺。 但这也足够了,谢灵峙想,今日奚茴只是一瞬的恍惚,来日或许便能真的思量一时半刻。 奚茴瞥嘴,手中的妖丹越握越紧,半晌只化作一句:“别跟着我!” m.DD-n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