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东厢却点着灯,灯影映出个人跪坐在厅室的形象,想来昌邑王虽然没有玩伴,却依然是不睡觉的。幸好,他没有如往常一样,连房间也不回。龚遂细细查看以后,心下一安,便以钥匙开了厢门,闪身踏进那黑漆漆的房间。 燎亮一枚豆行灯,微弱火光下,龚遂看出一室的樟木箱子。红棕色,大小错落,散着清凉的樟脑香气,让这房间变得不像卧室,倒像是王宫里的藏库。箱子都是平平伏在地上,没有层叠,显然是为了便于拿取,这也让龚遂的行动轻松了很多。他用行灯细细扫过箱面,没有发现记号,再看边缘,铜环空荡荡的,未有上锁。 于是沉沉吁出一口气,就近打开第一只箱子。便看见大大小小近十只铜鼎整齐码着,侧旁散放着一些皿、杵、勺、筷之类的小件,显然,这不是什么礼器,就是做饭熬汤用的炊器。龚遂本想安慰自己,昌邑王长期服药,这也许是药汤用的,却没法解释它为什么有这么多。其实有一个更直白的理由:奔丧期间需要茹素,无论是驿站还是传舍都不敢破例,那这些炊器,显然是他和侍臣们在夜里“开小灶”用的。龚遂连忙合上箱盖,深呼吸几口,按捺住要去劝谏的心情。现在不是着眼小事情的时候了! 他再打开第二个箱子,凑近一看,火豆微小,依然闪出熠熠金光。那是一只博山炉,青铜基底,鎏金技艺,炉体正像一盏比较深的豆行灯,炉盖高而尖,镂空,片片雕成云山雾罩的意象,里面还能看清飞禽走兽。这博山炉精美异常,而龚遂既雅好香道,又笃信鬼神,对海上博山的传说还是心有向往,所以很是看了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地合起箱盖。 他又在各个箱子间找寻了好一段时间,并不是因为安放复杂,仅仅是因为太过琳琅满目,就让他看花了眼。每个箱子都是一类物件,比如漆器、马蹄金、印、镜、席镇等。昌邑王笃好器物,这事情龚遂比谁都了解;但真的这么看过来,还是心潮澎湃,既觉得饱尝人间工艺之美,又痛心疾首于劳民伤财。 在那满心天人交战的时刻,他再推开一箱,微光之下,不经意却闪出一张笑吟吟的恶鬼脸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几乎让豆行灯坠地。喘得好一阵子气,念罢各种驱鬼通神咒语,又确定箱子里没跳出什么东西来,他才缓缓回到箱子边,眯着细缝眼,再次细看。 原来是一件玉佩。 这玉佩大概只有昌邑王能做得出来。那是一只似人又似熊的裸身怪兽,单膝跪坐在地,一手捂住心口,一手贴在耳边,就像是在墙根偷听什么东西。它有着张凶狠的鬼脸,嘴巴却歪歪扭扭大笑着,露出不规整的门牙。只消看着它,你就能想象到一桩阴谋正在诞生。 这只稀奇古怪的玉佩,就躺在其他玉器物件的最上方,所以正好被龚遂撞见。总算看清楚后,他好生顺了几口气,这才从心底高兴起来:“终于找到了。”于是将那怪兽玉佩移放到别的箱子上,又埋首在玉器堆中细细查找。玉器玲珑小件居多,一一翻看过去,除了佩、环、璧等等主要的形制,也有小型挂件,还有的就是玉具剑的部件。 大汉不论王公还是重臣,在重要场合,都佩玉具剑,以彰显君子气度。寻常玉具剑自然是完整的,包含玉剑首、玉剑格、玉剑璏、玉剑珌,中间则是青铜剑或百炼铁剑。但也有一些玉具剑的部件会分离开来,单独成为藏品,原因也很简单——那不是作为佩剑,而是作为明器而使用的。 明器有规格限制,王以上才可以用完整的玉具剑来殉葬。对于位阶不足的人来说,只能将其中一部分带进墓里。 可是,龚遂正在寻找的玉剑部件,曾经确实属于一位王。但却因为总总原因,最终没有跟他一起下葬,而是落入他人之手,后来经过好几年的兜兜转转,才最终回到了那位王的儿子手上。 那是一枚子母虎玉剑璏。剑璏是将剑和腰带连接起来的部件,长方形,后部有孔,一大一小两只老虎浮雕在玉石上,呼啸生风,触感冰凉。 龚遂将这枚玉剑璏握在手心里,摆好其他玉件,合起箱盖。又看了看还躺在外面的怪兽玉佩——要将它放回去,时时陪在昌邑王身边,他总觉得内心不安。于是长叹一口气,衣袖瑟瑟索索地响着,将那枚玉佩也拢了进去。m.dD-nENG.COm